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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0日

占飛 忽然文化

民主法治 建基溝通行動

上月中,法蘭克福學派大老哈伯馬斯(Jürgen Habermas)慶祝90歲大壽。德國學界自然隆重其事。哈伯馬斯天生兔唇,說話有點口齒不清,但法蘭克福歌德大學仍然邀請他演講。看報道,3000多個座位全部爆滿。演講結束,全場掌聲雷動。

有評論人卻慨嘆:哈伯馬斯需要的不是掌聲,而是年輕一輩提出異議, 至少提問。聽而不問,哈伯馬斯怎會認為掌聲如雷就是對他致敬呢?要向他致敬,當然要傳承他的學問,畢竟他是哲學家兼公共知識分子。哈伯馬斯的哲學晦澀且太專門,本文不論。值得一談的是他的「溝通行動理論」(communicative action theory)。他認為,人之為人,皆因人類可以溝通,包括談話、討論、辯論、寫文章等等。人類先能溝通,才能合作,然後有文明。

開放真誠交換意見

哈伯馬斯說的溝通行動,不是一般溝通(communication)。互相對罵、詛咒都是溝通,卻不是溝通行動。

溝通行動是理性的溝通,前提是雙方都願意尋求共識。理性的溝通必須包含:1.可互相理解──不能互相理解,怎說得上是溝通?2.雙方內心都是真誠的追求真相和真理;3.互相尊重對方的意見(哲學的說法是:互為主體性);4.正當的,不是捩橫折曲的、不合邏輯的。包含這4個條件,才是理性的溝通,溝通才有效。道德、民主、法治等等,都要建基於溝通行動,即理性的溝通。

諮詢和聆聽不算溝通,因為那只是單方面的理解對方的立場、看法和意見,不是開放的、虛心的、真誠的互相交換意見,討論異同,以求得出大家都能接受的「真理」。此所以,哈伯馬斯認為,要理性的溝通,必須有「理想的話語環境」(ideal speech situation):對話者有開放的胸襟,沒有壓力,沒有潛規則,暢所欲言,不論勝負,願意服膺「真理」。有「理想的話語環境」,真理才可以愈辯愈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有尋求共識之心,便不是「理想的話語環境」。任何立場、說法都只是見仁見智的「意見」──比如認為:演化論和萬物由神創造/設計論,都同樣是「意見」──沒有「客觀真理」,難分對錯是非,那便不是「理想的話語環境」。

哈伯馬斯相信,「較佳論據的力量」(power of the better argument)是無可抗拒、難以匹敵的。民主社會的好處不單是有真選舉(因真選舉可能只是兩害取其輕),而是有足夠的「公共空間」(Offentlichkeit:英譯public sphere ), 給人民可以在「理想的話語環境」裏理性地溝通,達致共識,政府則根據人民的共識有所作為。正因為哈伯馬斯相信理性,故而有學者讚揚他是「最後一位偉大的理性主義者」。他是不是「最後一位」?他是不是偉大?不無爭議,但他是理性主義者,卻殆無疑問。

橫衝直撞資本主義

由於哈伯馬斯相信的理性是普遍的(universal),故他認為民族國家始終會消亡。歐洲的思想家很早便有建立「世界政府」(world government)的想法,最早可以追溯至但丁。哈伯馬斯在〈超越民族國家?〉一文中指出,經歷了二戰後,許多歐洲國家為了對抗共產主義,減少階級對立,保障社會穩定,在1950至1980年間推行福利主義。

可惜,隨着八十年代新自由主義回朝,擊潰工會運動,經濟全球化,一國福利主義逐漸褪色,尤其在數碼時代,為了保持及增進經濟競爭力,各個社會福利國家寧願犧牲多數人的福利,而給大資本、大集團支持的「橫衝直撞的資本主義」(哈伯馬斯語)肆無忌憚地牟利,剝削小國,並加劇國內的貧富懸殊,社會由是分化和撕裂。左翼無法設想出「沒有資本主義的經濟」是怎樣的,已無力對抗或抵制跨國資本肆虐。

哈伯馬斯提出:只有建立一個有實權、有作為的「跨國政治共同體」(「世界政府」?),才能解決現時全球面對的各種危機:氣候暖化、環境污染、跨國恐怖襲擊、軍事對抗、販賣人口、難民潮……馴化(tame)「橫衝直撞的資本主義」。可惜,這個想法等於老鼠在貓頸掛鈴一樣,純為不切實際的空想。踏入二十一世紀,我們見到的是相反的趨勢:國家至上主義、霸權主義和排外種族主義興起,距離哈伯馬斯的理想愈來愈遙遠。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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