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3日
彭嘉志,在廣州有「最年輕講古佬」的稱謂。
全廣州有3個專業講古佬,他就是其一,另兩人為他的師父顏志圖和師伯姚煥然,兩老已年屆七字頭了。他今年三十而立,早就從政府手中取得「粵語講古」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牌匾。
正當香港不斷有呼聲捍衞廣東話之際,彭嘉志在廣州卻一直孤獨地肩負起推廣粵語的使命。他每周隻身到廣州文化公園表演粵語說書,那怕面前只坐着寥寥數十名老人家,他仍賣力講足一小時。他與政府官員開會,雖則官方語言是普通話,但他向官員要求用粵語。外省學生聽他演講,4次遞紙仔叫他用普通話,單獨站在台上的他卻不賣賬。就連去買咖啡,見到外省服務員,他都照用廣東話。
為了令此文更傳神,部分字句保留了彭嘉志原汁原味的廣東話。
相約彭嘉志在他的工作室見面,那是廣州越秀老區一幢商廈內的兩個相連單位。屋內逾10袋貓砂堆疊成牆,原來這兒有7隻貓和一隻狗,他明明不停打噴嚏,但他堅持說貓搬來後「鼻敏感仲好咗」,直言「我對貓毛唔敏感」只對「冷氣敏感」。
其實,他更敏感的是對粵語的傳承。
他剛從廣州文化公園回來,他每周在該處棋藝室有兩場說書表演。他往往穿上仿古裝束,然後把木塊大力拍在枱上開始說書,到尾聲還有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下次再續!」觀眾免費入場,項目由政府出資支持。但他不無感嘆,「聽眾愈來愈少,且都是老一輩的人。」文化公園每周有4場說書,他負責周一及周六,其餘場次由他年屆七字頭的師伯演出。工作室掛着兩個牌匾,由廣州政府分別在2008及2009年向他頒發的「省級」及「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粵語講古。
30歲以下粵語不地道
近年,香港爆出有小學生在學校內因講廣東話而被罰抄「我以後唔講廣東話」的事情。問彭嘉志,粵語在廣州的應用情況又如何?
「40歲或以上的廣州人,粵語仍很地道;30歲或以下的,粵語已變得不地道,他們會說『你先食』(由普通話中的『你先吃』而來),原先的語法是『你食先』嘛;人們又會叫做『凳子』(由普通話的『椅子』而來),但我們以前只會說『凳』。」彭嘉志想一想道。「有些小學生甚至唔肯講粵語,他們同學之間講普通話。」
他指廣州使用普通話教學已很多年,「我讀書的年代已是普通話教學。」他認為廣州不少父母遷就孩子去說普通話,也是令粵語漸漸失去色彩的原因。
學校有教廣東話嗎?
「政府其實很重視的,撥款在學校開了很多粵語班,但家長見到這些免費興趣班,寧願揀其他如畫畫班,揀到最後無得揀先去報粵語班……家長們不明白傳承文化的重要。」他皺眉認真地道。「但對我來說,這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我要堅守。」有沒有一些廣東話用詞,現已消失?
「好多人未聽過咩嘢叫做『凜揼』(音),那是陸續的意思,例如『凜揼咁嚟』(陸續而來)。肉酸和核突,很多小朋友已不知何解,他們只懂得『很噁心』。烏里單刀,他們當然冇聽過。我在小時候玩『呈尋切』,即是『猜情尋』或『包剪揼』,現在的小孩只懂石頭、剪刀、布!」他搖一搖頭道。
廣州作為一線城市,吸引不少外省人來打工,當中包括大批外省老師。「這些老師除了跟孩子講普通話,本地老師也會遷就他們用普通話。我們廣府人是包容性很強的人。」他唯有自我安慰。
在這樣的氛圍,彭嘉志卻是一個少數堅持說廣東話的人。
「在日常生活裏,我差不多百分之一百講粵語。跟政府官員開會,即使我知道官方語言是普通話,但我會問聲:可唔可以講粵語?他們考慮到我本身的專業,也肯遷就。廣州官員比較通氣。但有時來了一些專家,他們聽不明白粵語,我都會遷就對方。」
廣州的普通話地位,在客觀上較粵語為高,最簡單是位於市區的廣州東火車站,廣播員都是先說普通話才說廣東話。
憲法保障說母語權利
他最憤怒的一次經歷,「三四年前,我在廣州的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演講,不少外省學生竟要求我以普通話去講。我對他們說:真係唔好意思,今日呢個係粵語講座,如果唔明白,請旁邊同學為你翻譯啦。講座長約個多小時,我被打斷了4次,那些學生向我遞紙仔,上面寫着:『公眾場合,請講普通話』。」他拍一拍大腿,叫道:「我很嬲,心諗:假如有個外國人來演講,你會否要求外國人講普通話呢?簡單嚟講,呢啲叫做大細超!我作為土生土長的廣州人,粵語是我的母語,憲法保障了我選擇說任何語言的權利!」
現場沒有老師,遞紙仔的都是學生。
如果在街頭買咖啡,遇到外省收銀員,他又會用什麼語言呢?
「我係比較乞人憎,我會堅持說廣東話。但如果對方很有禮貌地話『我聽不懂』那麼我都會就佢嘅。但如果那人態度惡劣,我肯定會黑面,而且畀說話佢聽:『你來到廣州做服務行業,點解唔學粵語?呢啲叫做入鄉隨俗!例如你去到美國,唔通同鬼佬講中文咩?』」
廣州人看電視,主要看廣東話頻道還是普通話頻道?
他耐心地解釋:「可惜我們本土的電視節目,創意及不上湖南衛視、浙江衛視(普通話台),本土節目的觀眾群也慢慢變得小眾。我在電視台都有節目,我們已不斷諗計如何籠絡番呢班觀眾。我們也嘗試吸引一些粵西的三四線城市,那邊保留廣府文化的程度還要好。」
結合唐宋與明清話語
也許你會笑粵西的廣東話是「鄉音」,但彭嘉志指出,那些才是更古老的粵語。
「例如肇慶講人好『蠢』,他們的發音是好『診』。」他的確甚為博學,訪問前沒要求事先看問題,卻能隨口講到不少例子和歷史:「粵語是一種古老語言,它既保留唐宋的中原話,明清時代江浙一帶的土話和方言,也有百越時期少數民族話。有些粵語字在辭典根本找不到,可能來自少數民族話。」
最後,他會擔心廣東話慢慢在廣州消失嗎?
「消失……就唔會嘅,肯定仍有人講,只係味道變咗,變成外省仔講粵語咁囉。」彭嘉志已婚,太太從事銀行業,兩人育有一個5歲的兒子。「我盡量跟他講粵語,不過他在幼稚園都是學普通話。」
彭嘉志小檔案
年齡:30歲
學歷:華南農業大學歷史系學士
職業:粵語說書人、廣東電視台主持人
家庭狀況:已婚,與妻育有一子
撰文 : 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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