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9日
日本動畫作品《櫻子小姐的腳下埋着屍體》,講述出身名門望族的漂亮女主角九條櫻子熱愛研究及收藏骨頭,嗜好特殊,加上出色的頭腦和觀察力,她能用骨頭做證據為死者討回公道。
香港有一個現實版的櫻子,她就是年僅29歲的李衍蒨(Winsome)。天生一張俏臉的李衍蒨,卻鍾情於骨頭和屍蟲,近幾年以法醫人類學家及顧問身份推廣法證科學,成為亡者代言人。
她曾於塞浦路斯、索馬里蘭、柬埔寨、東帝汶等地收集戰爭罪證,又進行考古發掘及法醫人類學工作,為亡者尋回身份。
若要將法醫和法醫人類學家區分的話,前者需要修讀醫科,處理帶有軟組織的屍體;後者毋須修讀醫科,工作多接觸已經嚴重腐爛,甚至骨頭化的屍骸,靠骨頭確認死者身份,還經常協助戰爭罪案及大型傷亡調查工作。
李衍蒨外表與一般OL沒分別,打扮斯文亮麗,手上戴着一條水晶手鏈,她笑說:「2009年在外國讀書時開始戴,有人說『不如你戴幾條傍身』,我沒有刻意,只是習慣了,除了工作時需要脫下。」
有警車接送開工
她2012年畢業於美國俄勒岡大學哲學系,2013年考獲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文學碩士後便在美國殮房實習,其後一邊於萊斯特大學進修鑑證科學及法醫人類學,一邊於NGO或政府部門工作累積經驗,2015年起參與塞浦路斯考古發掘及法醫人類學工作,2017年開始於東帝汶法證科擔當法醫人類學家及顧問,處理無人認領的人體殘骸,又先後到波蘭進行生物考古學挖掘工作及前往索馬里蘭進行戰爭罪案調查。2017年底加入KENYON Internation Emgergencies Services至今,為(亞洲)團隊成員區域協調員。
她形容,法醫人類學重點工作除了處理骨頭,還要處理臭氣沖天、樣貌全失的腐屍。「回想2014年最初於美國邁阿密殮房實習的經驗,至今難忘。當時膽量一定有,但氣味從未嗅過,所以要測試自己能否頂得住屍體腐爛味。」
當年身穿兩層解剖衣、戴着口罩、紮起頭髮的她,二話不說進入解剖室。「第一件事是打開雪櫃取出要解剖的屍體,一打開就有一堆巨型蒼蠅飛出來,然後解開屍袋,發現是僅餘一排骨的木乃伊,最先傳來一陣凍肉雪藏味,隨着室溫回暖漸有腐臭,最後連我在內共五六人輪流解剖屍體,其他人頂不順氣味離開甚至轉行。」
面對惡臭,前輩教路在口罩裏塗抹薄荷膏有助辟味,但她覺得反而放大了那股臭味,她淡然地說:「待久了其實什麼也聞不到,後來也不塗了。」完成實習後,她被派往波斯尼亞、塞浦路斯、柬埔寨、索馬里蘭、東帝汶等偏遠地區工作。
一個女生身處異地,不怕危險?她想一想說:「危險?算不算呢?在東帝汶,每天都是乘警車出入,很多地方都這樣,因為你是外國人,不能到處走,只能由專車接載你到工作地點和酒店,出入有警察和軍隊荷槍實彈跟着,跟坐監沒分別。」
她記得好幾次工作後,和團隊坐車離開,被當地村民圍着。「他們對外國人很好奇,有的純粹想打招呼,但有的激動地用石仔掟到車上,甚至吐口水。在墳場工作期間還有人罵我們在幹什麼,看得出他們的憂慮,需要解釋清楚。」
她想一想再說:「有時士兵太過緊張,當我們進行挖掘工作時,士兵站在封鎖線外面揮槍示意叫人別接近,理由是不希望村民望到我們的工作,因為看到骨頭會令人難過。但我們覺得多餘,因為找到的骨頭很有機會是他們想尋找的親人或認識的朋友,於是跟士兵據理力爭,最後才不再驅趕村民。」
雖然有時工作不被理解,但堅持為亡者尋回身份的使命對她意義深遠,這幾年多留在東帝汶和塞浦路斯,特別是發生過內戰的東帝汶,至今仍不停挖出骸骨,因為大屠殺及萬人塚,屍體難以解剖,她希望找出死者的身份,為家屬了心願。
「除了專業知識,心態上一定要夠硬淨,不能屈服!」她指每次處理一副骨頭都是全新挑戰,在東帝汶為警察查案時,由上車前往殮房至到離開,警察不停追問進度,而她一直堅持要查清楚後才能提供資料,不容有錯失,故不會理會旁人催促。
「說實在,找回身份的成功機會很低,大約是10%至20%,原因是骨頭只看到一個人身體的50%,如果骨頭保存不好,如破碎、浸過水都會有影響。另外是死者無人認領,或生前的家人沒有提供資料等,很多因素都影響判斷。」
胎兒解剖最震撼
很多初哥面對骸骨都不禁流下眼淚,李衍蒨雖則沒有落淚,但也有過一刻觸動。「任何死因都見過,最不開心是遇見嬰兒。有一次在美國清晨5時收到一個孕婦屍體,她懷疑跟男友爭執,然後被開槍殺死了,需要解剖大人和嬰兒。起初大家猶豫是否需要解剖BB,負責這件案的法醫是兩個女兒的爸爸,他不想落刀,但上司的意見是要解剖,那個5個月大的嬰兒仍然完整,被羊水包着,我第一次接觸嬰兒屍體,過程很震撼,大家盡量保持理性,完結後很難過,午餐時大家默不作聲,很沉重,其實關BB什麼事?」
她亦接觸過經水浸或火燒的屍體,她指水是最難處理。「火燒過的話有裂痕、骨頭會變色、縮小或熏黑,但即使燒過也可能找到死亡痕跡如子彈、刀傷。反而浸過水的骨頭,不小心稍為大力觸碰就會碎掉,甚至變成粉,曾有個案是石屎溝水包着骨的屍體,一拆便碎,沒辦法。」
她自言喜歡骨頭和屍蟲,但卻沒有什麼膽量看恐怖片。「曾經被朋友慫恿看鬼片,我看電影,他們看我如何被人嚇,我自此不敢再看,因為驚。至於骨頭和屍蟲是工作一部分,屬於理性思考,不可怕。有些同事很怕第一個入去實驗室開燈,我無所謂。」
經常在墳場、放置骨頭的實驗室工作,她有沒有遇過奇怪靈異事?「無!」她斬釘截鐵地說。
她很多時大清早就工作,例如在塞浦路斯清晨4時45分便要從宿舍到墳場做考古發掘、在索馬里蘭早上6時半已開始在墳場挖掘,因為中午氣溫會超過40度,政府禁止市民進行戶外工作。「外國的墳場很平靜,土葬地方很闊,聘請了很多老人看守墳場、清潔墓碑、淋花或點蠟燭,氣氛平和,有些人會專程帶狗散步,也有人前來參觀。尤其是她在塞浦路斯工作的墳場,是利馬索爾(該國第二大城市)的第一個墳場,埋葬很多具歷史和社會地位的名人,軍人紀念日特別熱鬧,很多人前來,沒有香港的墳場那麼陰森恐怖。」
行內女性佔多數
法醫人類學家是冷門行業,以往亞洲地區欠缺相關資源及機會,隨着科技發展和搜集得來的骨頭資料庫愈來愈多,成為一門不停發展的學科。「法醫人類學的研究技術現時以歐美為主,最近澳洲悉尼開設了第一個屍體農場(body farm),而台灣、韓國、日本、泰國也有類似科目,亞洲是有很大空間發展的市場。」
李衍蒨中學修讀理科,大學本科是哲學,後選修了人類學,聽到教授介紹課程時提起美劇《欲骨查》(Bones),從而迷上骨頭和開始研究法醫人類學。
「如果要投身成為法醫人類學家,可以讀法醫人類學的學位,或是推薦大家讀體質人類學或是生物考古學。當然,因為香港沒有,可以嘗試接觸任何與人體結構有關的學科,如物理治療等。但又不等於其他學科沒有辦法修讀,雖然個別進修的院校有特定規限,但一般來說任何領域的知識都可以用到法醫人類學上。」
她身邊大部分同事、教授都是女性。她笑一笑說:「專門做性別研究的學者嘗試考究原因,科學和法醫都是男性主導領域,法醫人類學卻由女性做主,有人講笑是女性細心,擅長尋找舊事物,的確,考古及人類學的女性專業人士較多,可能是女性有查案的直覺。」
然而中國人始終有忌諱,她遇過一個內地女生,在英國修讀考古想做法醫鑑證,家人知道她要挖掘人的骨頭後,認為是不敬行為,阻止她讀下去。幸好李衍蒨的家人相當支持:「他們起初不知女兒做什麼,覺得點解你咁奇怪周圍飛去搵骨頭,解釋後他們明白當中意義,有時我覺得辛苦不想做,反而他們鼓勵我繼續。」
她每年約三分一或一半時間離港,主要處理突發性災難事件,以及每年3個月的恒常工作。「看季節而定,上年3月在非洲,今年9月才去,如果6月去非洲掘骨就會熱死。」工作那麼忙碌,有沒有時間拍拖?她搖搖頭說:「大部分時間四圍飛,很少去想。」不過,無論異性或同性,聽到她的工作都會說「好型」。
「只是大家想多了。」她笑說:「然而,法醫人類學經常被人輕視,有些醫科的人認為我們不是同一範疇的人,人類學的人覺得我們不是文科或理科,兩邊都不是。但法醫人類學是未來科學,將過去和將來連結起來,有研究才有未來發展,對人文歷史、醫學都很重要。」
李衍蒨小檔案
年齡:29歲
學歷:美國俄勒岡大學哲學學士、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文學碩士、英國萊斯特大學法證學及鑑證科學研究碩士
著作:《屍骨的餘音——法醫人類學家為逝者發聲》、《屍骨的餘音2──法醫人類學家的工作和使命》
撰文:林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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