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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4日

薛興國 生命通識

憂愁從何而來?

辛棄疾的《醜奴兒》詞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深切的憂愁,到底是人生的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得出?辛棄疾生長在南宋時代,滿懷民族意識,很早就加入對抗金軍的隊伍,期望收復北方被金人佔領的土地,但卻不獲當朝認同,失去軍職,賦閒在家,抑鬱而終。他對家國和理想抱負的深切憂愁,絕對是可以理解的。

秦觀的《浣溪沙》詞說:「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這是文學上傷春的輕愁,這樣淡淡的閒愁,忙於在生活中奔波的現代人相信是無法體驗和體會的。現代人已經少有閒愁,有的卻是沉重的憂愁。

當運動員站上頒獎台領取金牌時,那是多麼風光的一刻。然而輝煌過後,有些金牌選手就會產生沉重的憂愁。因為當選手登上該項比賽的頂端時,往後日子面對他們的就只有下降的成績,就算再登高峰,也只是維持而已,沒有突破。台灣的運動文學作家方祖涵曾經在報上寫過一篇名為〈頂尖選手的憂鬱〉的文章,指出不少世界級的頂尖選手會患上憂鬱的症狀。方祖涵引了一位運動心理學家的話說:「有時獎牌還會讓運動員感到自我懷疑:在毫秒之間的勝敗差異,有一部分只是臨場運氣,難免會因此造成『如果別人發現我沒有那麼好怎麼辦?』的憂鬱。」困擾運動選手的憂鬱,比如奧運後憂鬱症,顯示的是到達人生頂端之後,便會有失去目標的憂愁。

最近在雅加達舉辦的亞運會,以及在美國舉行的四大滿貫最後一項的美國網球公開賽,那些拿到金牌或者將會奪得冠軍的年輕選手,如何能化解登到巔峰後產生的憂鬱,恐怕需要運動心理學家去替染上愁緒的運動員一一化解。

有一種憂愁,是既迷濛又明確,既淺顯又深層,既是個人又有點集體的感覺,這種憂愁,有時會在感覺中帶着甜蜜的回憶,但在回憶中卻透露出憂傷。這種憂愁,就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說的「呼愁」。帕慕克是土耳其作家,他用的原文是huzun。中文譯者何佩樺將之譯作「呼愁」。那是帕慕克未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前寫的書,書名叫《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

在帕慕克筆下,整座伊斯坦堡都籠罩在「呼愁」之中。因為伊斯坦堡有過輝煌的歷史,但在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瓦解之後,這座城市就彷彿被世界遺忘,獨自黯然銷魂。帕慕克說(何佩樺譯文):「我的起始點是從一個小孩透過布滿汽水的窗戶看外面所感受的情緒。現在我們逐漸明白『呼愁』不是某個孤獨之人的憂傷,而是數百萬人共有的陰暗情緒。我想說明的是伊斯坦堡整個城市的呼愁。」

這樣的「呼愁」,在香港這個只有短暫歷史的城市裏,恐怕是沒有的。但像西安、北京或南京這些輝煌過的古老城市,面對着新舊交替的面貌,還存在着一絲絲帕慕克說的集體陰暗情緒嗎?

香港的長者以前也許偶而會產生「呼愁」的感覺,比如還可以聽到有人叫賣「飛機欖」,在夜空中忽然傳來「雲吞麵」的呼叫和叮叮的聲響時。那是懷舊情緒的呼喚,如今都已消失了。香港有的愁,只剩下房價和屋租的憂愁而已。

註:隔周二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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