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4日
說到大陸的怪雞學校,我在潮汕一帶,還見過一家鄉村小學,為孩子們提供了比任何課本更活生生的「國民教育」,名副其實的國民「地下」教育。
我已經記不起那家學校是在汕頭還是汕尾了,只記得它建在村郊,校址原是一片墳地,但在「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文革時期,單位想把墳地拆掉,改建學校,祖先一向都葬在那兒的村民憤怒地反對,雙方不住地對罵,終於演變成兩派武鬥,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
後來,力爭推翻改建的造反派漸佔上風,於是,除了幾個特權分子的領導祖墳得以保留之外,其他大部分的墓碑都給劈掉了,散落的墓碑還給一塊塊地鋪成一條石板路,從村口引向學校。
墓碑石板路
到訪學校的那個下午,天陰雨濕,路的兩旁又野簕叢生,非常難走,我們就算再不願意,也只好踏在大小不同的碑石上進村。腳踏過一大串的陌生先人,無法避免地在他們的名字上,留下一噠噠啡黃醜陋的泥濘,內疚地走向這家奇怪的鄉村小學。
學校明顯是一幢「符籙」的短樁建築,圍立在原先的墳地上,帶我們到訪的潮汕朋友說,當年的造反派只是把地面的墓碑隨手砍掉,並沒有移屍,棺木也全都埋留在地下不深處,你知道,Six Feet Under。
我們思緒混亂地走向課室去,但見幾十個毛頭小學生,正在上音樂課,老師例行公事地拉着小提琴,學生們精神散渙地跟着唱一首不知名的歌。
——這樣說吧,我其實並沒有留意他們在唱哪一首歌,因為我驚愕地發現,那些給勉強保留下來的村領導祖墳,棺木沒給移走,而墓碑竟就殘留在課室的前方,崩裂地枯立在老師的身旁。
樁柱短 墓碑長
那是八九六四前的兩個星期,暮春5月、山雨欲來的一個陰沉的下午。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群眾與學生正在熾烈地要求國家改革,要求跟領導對話,不知道悲劇性的後着,正在命運的拐彎處,等候着一下瘋狂的嘶叫,凌空撲向這批年輕人,把他們的夢想噬咬淨盡。
同一時期,在中國南方潮汕的這家短樁小學內,一些遲到的毛頭小學生,正在散渙地走進課室,於經過黑板前的墓碑時,隨便地按例鞠一個躬,嘀咕一兩句,走回座位。
而音樂老師仍在拉着他的小提琴,調子同樣散渙無聊。
——那時候的香港,當然還未鬧「國民教育」這回事,而當時的我心中,也只是想着這些地上的墓碑,和地下的遺體與棺木,並聊勝於無地想:
也好,這群毛頭小子,總算比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幸運,可以跟領導對話,雖然這些領導,全都早已死去。
國民地下教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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