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6日
我曾經在少年時代,愛上長跑,箇中的原因,其實跟運動無關。我只是愛上長跑沿途所經過的地方,它們總是那麼恬靜幽美、風光明媚;而長跑比賽的終點,又總是些美麗、遙遠,甚至有點兒不真實的地方。
我最初參加的長跑,是中學時校內舉辦的「Apple Race」。有天早上,老校長在主持完早禱後,悻悻地在禮堂上說:
「你們這幫孩子,身體都太孱弱了,我每天站在校門外,都看見一大群的『豆腐小孩』,顫顫巍巍地爬上石階,才那麼的188級,便攀至上氣不接下氣,隨時就要滾掉回山下去的樣子,看着也窩囊,You are a bunch of tofu kids!」他說,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於是乎,我們全校幾百個「豆腐小孩」,便開始了這項長跑訓練,而跑畢全程的獎品,是蘋果一個。
小孩與蘋果
比賽從學校的正門開始,先圍着草坪緩跑400公尺,熱身熱身,才跑下通往亞皆老街的斜坡,再上加多利山,從太子道的另一道校門折返,這樣子的跑完一遍,開始的幾天,還真的攞命。
然後,時日久了,大夥兒居然就愈跑愈遠了,從太子道轉往窩打老道,穿過那時候仍十分幽靜的京士柏,再沿衞理道走向九龍塘的軍營,在那些魁梧的英軍嗤笑着的目光中,輾轉回校,渾身痠痛地爬上那「才」188級的石階,領取賽後獎品 ──那個著名的、有腳的地厘蛇果。
豆腐是怎樣煉成的
之後,豆腐終於成形了,人也同時變得野性,我開始「拉衫尾」地參加校際馬拉松,從政府大球場作起點,途經加路連山,再迂迴地往港島南區進發,走過無數的海灣──有些知名,有些至今也不知名──大夥兒只是一個勁地追隨着開路的吉普車,跑往我當時十分嚮往的、世外桃源般的赤柱。
終於熬到那萬水千山、筋疲力竭的長跑末段了,穿過赤柱軍人墳場,跑進聖士提反灣的時候,人早已天旋地轉,腳下的海沙又不受力,每踏下一步,再抽起那沉重的腳跟,都苦不堪言,感覺就像2400格一秒的慢動作鏡頭、停頓在永恒的慢動作鏡頭。
到了最後的一段路,步伐簡直慢得荒涼,在那烈日當空、萬籟俱寂的海灘上,只有心跳聲、喘息聲、海濤拍岸聲,伴着所有寂寞的長跑少年,一聲又一聲,一潺又一潺。
然而,我還是十分懷念那段長跑的日子的,它曾經帶引我走到許多美麗、遙遠、引人遐思,甚至有點兒不真實的地方、平素沒有機會去到的地方,勾起我一些至今不曾平復的、初戀般的回憶,痛苦而甜美。
──從這個角度看,長跑幾乎是一種布爾喬亞的運動了,我的意思是,你見過從牛頭角起步,穿過土瓜灣,轉入大角咀,再跑進深水埗,末了,以梨木樹作終點的長跑嗎?
長跑者的寂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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