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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30日

吳雄 訪談錄

八十後插畫師慧惠 為油麻地畫麻甩味風情畫

1999年電影《半支煙》裏的下山豹(曾志偉飾)患老人癡呆症,30年後回油麻地尋找歌女阿南(舒淇飾),慨嘆:「以前我以為得不到的東西,一輩子記住她就行,但有一天老天爺跟你說:就是不讓你記住,你能怎麼樣?」香港轉變之快也像電影,大家會否變成下山豹?

八十後插畫師慧惠自出娘胎以來,一推開窗就看到果欄,以為每一區都有果欄,都像油麻地般又雜又嘈。因為熟悉所以淡忘,4年前雨傘運動忽然醒來,重拾畫筆留下油麻地的日與夜,「看到市建局報告就擔心,我也不想鬥快,但無奈……」

油麻地人習慣了方便,去哪裏都能快快趕到,「以前讀真光女書院,從我家跑幾條街就到,不過十多分鐘。」夾在尖沙咀和旺角之間,這裏旺得來算靜,快得來算慢。「舊區而言,我們算幸運,如果變得快,我會來不及畫。每次看到市建局報告,我都有點擔心,我不想鬥快。」

果欄、廟街、警署……都是手機打卡的熱點,令人對油麻地有不少誤解。「一般人會問吵不吵?睡不睡得着?然後是雜不雜,要不要送我回家?但人多才安全啊!不過,這裏蟑螂和老鼠也多,而且特別肥美。」她自小就愛寫日記和畫畫,就算開會也用畫代替筆錄。

父母在區內開茶餐廳,她愛畫畫,與媽媽和姐姐有關。「媽媽佗姐姐和我時,喜歡畫畫作胎教。姐姐讀書時遇上用心的美術老師,畫得很細緻,我覺得好看也就跟着畫。後來日本動漫興起,什麼《百變小櫻Magic咭》,開始學臨摹。」她大學讀電影,後來在不同機構做圖像設計,2014年開始畫社區。

「做圖像設計就像一個工具,我覺得放假應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於是行吓地區小店、畫吓速寫,到雨傘運動更想記下香港歷史面貌,實在太多東西要畫,乾脆辭職全力畫。」慧惠說。日見夜見,下山豹眼中的舒淇也變舒琪,「自小在那裏,甚至覺得每區都有果欄……等到變了模樣,你才會覺得:唉啊!Miss咗啊!」

油麻地獨有味道

慧惠的畫就像電影,帶自己的感覺和感情,尤其是最熟悉不過的油麻地,不像一般路過望兩眼就畫的作品。「讀電影時發現人的故仔很正,喜歡情感細緻的作品。我自己也喜歡畫人,上班或收工坐車都會畫同事,如果連景一起畫,就能產生故事。」她的畫集《給油麻地的情書》,每幅畫都是人情味濃的故仔。

有一幅畫的背景是歌廳,畫中一位老顧客獨坐一角呆望台上,令人想起下山豹。「入場費20元,可選水、茶或酒,有姐姐過來邀請合唱,索取100元,我拒絕,她自願減價50元,我又拒絕,她說過一會她上台記得給20元支持,她們靠tips維生。」慧惠坦言要不是這本畫作,根本不會進歌廳,也不知道果欄的種種,更不會認識周圍的小店老闆。

她一般在黃昏四五點出動,問準對方打開摺凳就坐,街頭速寫兩三小時,拍張照片走人,回家作後期加工。一年前畫那幅帶有芬蘭浴的招牌,畫時霓虹燈上的「蘭」字已熄,現在連「浴」字也黑了。這就是不修邊幅的油麻地,用慧惠的話說:「麻甩味、有點瑕疵才是油麻地,與旺角、尖沙咀比,其實這裏很靜。」

油麻地是多元化的地方,什麼人和行業都有,慧惠也用不同風格去表達,「這區什麼性格都有,所以畫的時候不想以某種畫風框住它,所以有的畫是黑白的,有的較細緻,有的較簡單。」那幅《樹頭菜下》就像日本盛放的櫻花,她寫道:「如果它生長在日本,看起來一定很唯美,這裏卻有缺乏照顧的感覺。」

為突出麻甩的特點,慧惠在粉紅的樹上畫了爛布,還有從天而降連着衣架的被子,樹底下還堆了包好的垃圾袋,樹蔭下是一輛藍色的密斗貨車,疲倦的司機在車內熟睡,大腳板放在擋風玻璃前。一般畫家也許看中魚木之美,不會把臭腳、垃圾也畫入其中,以免糟蹋了美景,慧惠卻畫出地道的味道。

獲一包鮮奶鼓勵

訪問當日天文台發出寒冷天氣警告,街邊菜販一邊做生意一邊打邊爐;拍照當晚1.1億元超級六合彩正要揭曉,賽馬會外長長人龍。慧惠還畫過露天麻雀檔,對方答應做「模特兒」時,不忘提醒:「千萬別公開地點啊!」隨即四方城喊聲震天,慧惠坐在摺凳觀戰揮筆,「塘邊鶴」大嬸要求:「阿女!畫佢醜樣啲!」「大嚿」一邊摸牌一邊反擊:「畫佢多啲口水!」街頭一片笑聲。

街邊小店種類繁多,有玻璃店、水族店、五金店、木材店等,能夠屹立多年,全靠真功夫,老闆們也是行業的活字典,就像利和秤號的何太。慧惠解釋畫她的原因,「因為她工作時愛戙起一隻腳,我在家裏畫畫時也愛戙起腳。」她哈哈大笑道。

老闆們的看家本領令慧惠佩服萬分,「有間幫人鎅玻璃的,一支玻璃筆、一把間尺,可以在玻璃鎅條直線出來,簡單的工具做出最精準的事,很美,我覺得他們很厲害。像我又是顏料、畫筆,都不夠他們快靚正。我見過街坊說出要多少尺寸的玻璃,馬上𠝹兩刀就搞掂,街坊服務就是貼心到位。」

那裏還住了不同族裔人士,一天晚上畫天后廟時,她就遇上南亞人士搭訕,「一位爸爸說父親那一代是尼泊爾士兵,自英治年代已住在香港,希望儲夠錢就退休,養大兒女再給他們一個安樂窩,有屋住,能夠舒服一點,自己也就可以回鄉下退休。他還建議我把畫賣掉,賺幾千元零用錢。」

另一位南亞裔人士較年輕,全程不作聲,最後悄悄放了一包紙包牛奶在她旁邊。慧惠忙着畫畫沒即場喝,「他看了一會就走到一旁聊天,回到家裏一吮好喝得不得了。」舊區總有一股人情味,油麻地還多了文化味,除了電影中心,周圍還有街頭文化展區。

努力守護成長地

在香港做文化人不易,幸好慧惠家裏開茶餐廳,父親之前在深水埗開店,11年前回到「主場」油麻地,如今父母、妹妹是店裏的主力,她有空也在店內幫忙。「我在雨傘運動前辭職,後來積蓄用得七七八八,就再上班做圖像設計,至前年3月才恢復自由身。」她辭職後並沒偷懶,還去了日本學畫畫。

「我去了8星期,其中5星期學日本版畫,主要想印出來有原畫的質感和美感,讓人感受到我的誠意。」她在2016年舉行了「講港情.小小店」畫展,去年在油麻地百老滙電影中心的Kubrick開了「給油麻地的情書」畫展(1月30日至2月20日移師三聯書店元朗文化生活薈舉行)。

慧惠出生不久,果欄旁開始填海,如今從窗外探望,只看到遠處的高樓,而不見吊臂四伸的海景。香港地是貪新忘舊的,油麻地再過幾年會是什麼模樣?老店還剩下幾間?用下山豹的話說:「既然阻止不了她消失,那就把她記住好了。」這就是慧惠畫油麻地的初衷。

「我希望讓不同的人認識你,對你產生好感、跟你約會、鍾情於你,在乎你的變化。萬一你有事,我們就會一呼百應,盡力守護你。」慧惠在結語寫道。老天爺令下山豹想不起舒淇,是因他為連對方名字也不知,油麻地肯定不會忘記。

 

慧惠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學歷: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文學士(主修電影)

身份:插畫家、藝術家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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