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9日
凌晨3點,人的意志和清醒度達到全日低點。我剛折騰完午夜一輪收症的高峰期,找了個座位坐下揉揉眼睛。正當閉目10秒未夠,一把鬼魅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醫生,我媽的病會好嗎?」
我張開眼,一個長髮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我對面。我戴回眼鏡,眼前的她像蠟像般坐着,眼睛似昏黃的燈籠盯着我。她是6號床病人的女兒小清,我「有幸」成為她母親的主治醫生,但這都是什麼時候了,On call 24小時加上午夜未睡的虛火,我提了提聲線說:「小清,若你媽媽有什麼不測,我們會馬上通知你的!」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她還想說什麼,這時病房的電話打來了。我看着她瘦小身影消失在電梯大堂。
她母親住院兩個多月,全身水腫。內科部始終找不出原因,那天據說是小清深夜送她媽入院的,自從護士告訴她我是主治醫生,便十分有「規律」地深夜找我。同事笑說她可能暗戀我,護士長警告我,這個小清深不可測,不要隨便惹。「她的動機肯定有問題,她根本不關心她媽媽的病情。」然後她湊近我說:「我懷疑她母親有巨額保險,所以她常說錢不是問題。待老媽子走了……」
之後和她的相處都是圍繞「我媽會好嗎」之類的單一醫患官式話題,只知道她兩母女相依為命,女兒每天要工作加班至深夜。有天內科權威鄺主任終於搖頭說,這肯定是「Carcinoma somewhere」,湊巧自此以後母親病情每況愈下,終於在某天晚上走了。第二天我為她辦死亡手續,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小清。交代了醫療情況後,她舒了口氣:「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什麼?!」我皺眉,想起護士長的話。「是的,我安心了。」她近乎冷血地說,一滴眼淚也沒有。「醫生,你可以幫我看看嗎?」在女護士陪同下,她怯怯地讓我檢查她的乳房。我還未觸診便驚叫起來:「快!馬上幫她辦入院手續!」
那是末期乳癌。做女兒的,是想先處理好母親的病,為的是不想讓媽媽操心。
作者為皮膚及性病科專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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