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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6日

羅啟鋭 生命通識

黑夜裏的空房子

我家背後不遠處,有一所房子,在丟空三年多後,終於搬進了新住客。

這房子原先的主人,於幾年前自殺死了,消息來得突然,我也是在某一個清晨,在天台上看報時無意中看到的,感覺特別驚愕,尤其因為平素我在天台乘涼,偶然也會碰見這主人,安然坐在他的露台,他總會隔遠跟我打個招呼,一臉的笑盈盈。

沒想到冷不提防,一張笑盈盈的臉孔,就變成報紙一角的照片了。

仙人掌上的諾言

照片內的他,仍是個好好先生的模樣,特別叫人感到荒涼。我在他自殺前幾天的一個黃昏,還看見他跟太太在村口的小徑散步,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無窮盡的長,從路口一直拉到路尾,影子才終於穿過蘆葦,散落在遠處岩石旁那一大片的仙人掌叢裏去。

我也特別記得這片仙人掌叢,因為它們長得非常的肥壯,走近看,還會看見有些情侶在仙人掌上面,刻了些海誓山盟字句。我一直奇怪,怎麼會有人在帶刺的東西上,寫下諾言,尤其這些仙人掌蔓長的速度嚇人,既霸氣又醜陋地,見縫插針,把好些山盟海誓的字句,都拉扯得扭曲變形了。

滿懷心事的男人

回想起來,夕陽斜照得這麼低,那天大概是個冬日吧,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又好像故意要把事情忘掉,畢竟,我很喜歡這一家人,尤其我後來還發現,小倆口的獨生子,那個彬彬有禮的大男孩,原來是我乾兒子的同班同學,而我乾兒子的父親,37歲便離世了,比這空房子的男主人去得更早,我一直耿耿於懷。

我是隱約知道空房子的男主人滿懷心事的,有時候,夜裏兩三點,我跑上天台澆花,會看見他獨個兒坐在露台外,孤伶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甚至連我澆花那「嘩啦啦」的水聲,他也聽不到。黑暗中,但見他瘦小的身影,烙印在他家的玻璃窗上,而他困擾的心緒,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繞着黑影轉圈的女孩

昨天晚上,我無聊地又跑上天台去,遠看他的露台,沒想到漆黑了三年多的玻璃窗,竟忽地亮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我再看清楚,才看見一個束着馬尾的金髮小女孩,拖着一個比她還高的大玩偶,在客廳內「咚隆咚隆」地跑來跑去,彷彿中,就像圍繞着男主人遺下的那個靜坐身影,在轉圈圈。

我這才知道,空房子原來已經有新主人了。

這樣子的一明一滅,一動一靜,三年又過去,似快猶慢,讓我想起從前尖沙咀聖安德烈教堂外,夜後小販賣的那些幼小的玻璃纖維,一叢叢銀白色的纖維尖端,亮着細緻的光芒,每隔一兩秒,便會溫柔地明滅一次,此起彼落,宇宙般淒美虛空,如一切給浪費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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