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9日
看一部電影,一般總要先了解一下劇情,但看格斯范桑特的《大象》時,我沒讀劇情,所以覺得導演的鏡頭太過冗長,冗長到令人失去耐心。
長鏡頭一直在人的背後跟着走,隨便走個幾分鐘。通過跟隨的這個人或幾個人,可以識別出這是一個普通校園,學生在過着普通的生活。有一個短暫的鏡頭,也如通常課堂上的學生在打鬧一樣:男同學問了老師問題後,轉身朝坐在最後的一個男孩扔濕紙團。男孩搖搖頭,下課後去洗手間把衣服上的污漬清理了。他好像還是一個用功的學生,食堂裏大家都在吃飯,他卻在做記錄,哪裏有過道、哪裏方便進出等。後來才知道,他是在勘測地形,為他的殺人計劃做準備。
到這裏,不像一部津津有味講故事的影片,倒像一個剛買了攝影機的人在學習拍紀錄片。但隨後就會知,導演給每個平常人這麼長時間的鏡頭,好像是一種挽留,讓他們在自己的鏡頭裏多活幾分鐘,因屠殺即將到來。
大象也會發怒
行兇者不是外來的成年人,就是那個在課堂上被人扔濕紙團的男孩,以及他要好的另一名男同學。男孩長了一張純真稚嫩的臉,還有一雙修長優美的手。導演曾用一個長長的旋轉鏡頭,拍下他在鋼琴前彈奏貝多芬For Elise的可愛樣子,也拍他在家裏平靜地吃飯、看電視、打遊戲、網上購買M4衝鋒槍,以及跟男同學在地下室試射。兩人出發前套上迷彩服,繫好鞋帶,也如做其他事一樣平常。已經端着槍走在學校的走廊裏了,他們的樣子也令人覺得是在打遊戲,鬧着玩。
這時,我們才會懂得,導演的鏡頭不是平靜,是冷酷。他不參與這場屠殺,他只是記錄屠殺:鏡頭始終跟着行兇的男孩,只拍他的上半身。男孩每遇一個同學,每扳動一下機關,眼前就倒下一個血糊糊的人。但他並沒有人們通常認為的那種殺人者會激動,會有洩憤表情或罪感,一律沒有,眼睛一眨不眨,一路無所思無所想地殺過去。
在突襲面前,所有人都成了儍子,只會在通道裏亂跑,沒有一個人想到提醒別人出了事,還有人朝兇手走過去想看看發生什麼事,走到面前才被一槍撂倒。更令人窒息的是男孩中途把與他一起執行殺人計劃的男同學也射殺了。這時我們才會知道,世上最可怕的是天真無邪卻沒有章法的人。
電影在兇手射殺一對躲藏在冰庫裏的戀人同學後,戛然而止。在For Elise的旋律裏,天空被拉向遠方,導演沒有說,男孩為什麼要殺人。
那個被扔濕紙團的鏡頭,與其他校園暴力相比,還談不上是受侮辱,頂多是受了同學的調笑欺負。但它是一個關鍵鏡頭,一個無法化解的心結。如果天天被扔紙團,被欺負的次數太多,積累下來的欺侮會固化成不可解的恥辱,令他要雪恥。沒有家長留意過孩子在網上購買武器,沒有一個成年人注意到孩子的內心變化,為什麼癡迷於殺人遊戲,最後演變成真的殺人。
但有些命案在發生前是無可解的, 人們建造監獄關人的興趣,遠遠大於關懷人本身的興趣,因為前者簡單,後者複雜。國家機器冰冷的本質,人好逸惡勞的本性,促使人更願意做簡單的事。但本片的殺人讓人極度壓抑難受。扔紙團的同學,只是調笑他認為的弱者,獲得他輕佻的快樂。很不幸,他挑逗了一個經不起挑逗的人。
再溫和的大象,也有它發怒的一天,這該是片名的旨意。有多不可理喻,這也是真實的人生。導演冷靜超然地再現了這種殘酷的真實,他憑此片獲康城金棕櫚獎,在完全的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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