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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6日

陳力行 紙上聲色

森畢京柏式政治寓言

初看森畢京柏的《驚天動地搶人頭》(Bring Me the Head of Alfredo Garcia,下稱《搶人頭》),難免令人聯想到他的前作《大丈夫》(Straw Dogs)。從題旨而言,兩部戲都在探討男主角如何重奪男子氣概。至於敍事結構,兩片都有着滾雪球式的過程:從和諧安逸的表面起首,逐漸遞增暴力、殺戮、死亡和性等元素的力度,來讓觀眾反芻種種道德對錯的問題。但若深究起來,《搶人頭》仍是有別於《大丈夫》。後者着重於個人層面上的心理交戰;前者雖由個人出發,卻步向對整個制度的反撲,《搶人頭》不啻是把個人與制度之間的糾纏、衝突,發揮得最豐富的作品。

《搶人頭》的片首不只交代了故事的緣起,還有力點出了一個龐大的政治集團是如何運作。來自墨西哥的黑道家族首領El Jefe(西班牙語意指大佬),其年輕女兒Teresa跟風流的Alfredo Garcia有染。即使El Jefe曾對Alfredo視如己出,卻不能容忍他是自己女兒的經手人,故下命誰拿到Alfredo的頭顱便能獲得百萬賞金。由恬靜安逸的田園景色,到El Jefe命人對女兒用刑逼供,再到El Jefe一聲令下後傾巢而出的車隊,各個畫面都指涉着整個集團父權主導和一人獨大的政治模式。有別於眾多拉丁臉孔,在這開場中還有兩名美國白人,他們正代表着以美國人為首的賞金獵人組織。電影很快轉到另一重組織架構──這是一個具現代視野、效率的組織,而他們唯一相信的是金錢。

真正殺人動機

兩大利益集團以外,電影的主角卻是流落墨西哥城的美國人Bennie。當兩名受組織所託的賞金獵人去到Bennie工作的酒吧,向他表示若知道Alfredo的下落便會得到重賞。起初猶豫不決的Bennie最後接受委託,是因為他知道Alfredo早已入土為安。更重要的是,他從別人口中得知女友Elita也曾跟Alfredo發生過關係。我們一方面看到由不同中間人構成的重重剝削;同時又看到Bennie在已逝的情敵身上奪回尊嚴。

不過,若將Bennie視為受金錢和個人感情驅使下才決定搶人頭和殺戮,無疑大大簡化和限制了電影的深度。畢京柏要觀眾詰問的,是他每次舉槍扣扳機時,可會存有別的動機。Bennie在戲中首次開槍射殺兩名打算強暴Elita的嬉皮士後(畢京柏藉這轉捩點讓他重奪男性尊嚴,而非他對Alfredo的「報復」),因搶奪人頭而死於他槍下的人愈來愈多,但電影一直強調他沒有濫殺無辜(那些阻擋去路的村民都是被另外兩名賞金獵人為Bennie解圍時射死)。他射殺的盡是跟兩大利益集團有關的人,變本加厲的暴行亦可理解為他對整個制度的不滿──他要質問的是那些視人命作買賣的人。

由他逕自跟Alfredo的頭顱講話開始, Bennie透過跟這位死者建立一種友誼,令他意識到如何在殺戮中為自己定位。他必須追查買下Alfredo頭顱和把他當作扯線公仔的人,並要親手奪回還未被整個體制蠶食的人性。到最後直搗賞金獵人和El Jefe的大本營,並親手解決了這些始作俑者,他都是以行動告訴我們,好些價值原則是錢收買不了的。於此,integrity成了戲中最閃爍耀眼的關鍵詞。

雖然Bennie最後仍要逃不過El Jefe爪牙的亂槍掃射,畢京柏卻把槍管,即電影最後的一個大特寫鏡頭(其意象猶如一個看不見底的萬惡深淵),瞄準觀眾,仿佛告誡我們:「你們還甘願跟齷齪的政治集團同流合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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