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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26日

劉偉聰 北狩錄

紙本情深(下)

字紙的神怪力故事,最為我所愛者,自推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的一條:「據《仙經》曰:蠹魚三食『神仙』字,則化為此物,名曰『脈望』。」那是緣於紙上曉飛仙的empowerment,只會付予滿有書緣的書生和書蟲。然而,在E-book橫行的世界,蠹魚也得餓肚子餓死啦,牛津Bodleian Library也不好再叫「飽蠹樓」了。「飽蠹樓」是錢鍾書在牛津Exeter College念書時為Bodleian起的謔名,音義俱佳俱高興。周前北京炎炎,我卻在清涼涵芬樓商務印書館抱來三大冊錢先生《飽蠹樓讀書記》景印本,原封面上有此awesome題記:「廿五年二月起,與絳約間日赴大學圖書館讀書,各攜筆札,露鈔雪纂,聊補三篋之無:鐵畫銀鈎,虛說千毫之禿,是為引。」那光景份屬神仙眷侶「我們倆」(翌年錢先生伉儷才在牛津誕下錢瑗,湊成「我們仨」)!妙化蠹魚的脈望傳奇倒妝版,今世難再吧。今天少男少女如果還上圖書館的話,帶的怕是iPad、Macbook,一運勁兒便scan,cut and paste,自動saved!哪會再見「各攜筆札,露鈔雪纂」的隔世舊日紅?

我不是錢迷,最多相信錢先生的煌煌筆記手稿是《管錐篇》、《談藝錄》和《舊文四篇》尚未成形前的筋骨血肉,無一字無來處的活水源頭,是莽莽群山,卻未必是一座又一座的聖林。《飽蠹樓讀書記》當然也有摘鈔T.S.Eliot二十年代的批評論集Sacred Wood,錢先生看的是一九二八年印的本子,《讀書記》上銀鈎鐵畫:「The feeling or emotion or vision resulting from the poem is something different from the feeling or emotion or vision [of] the mind of the poet」,我在一九二○年初版《聖林》上看不到這句話,想是錢先生的詩見,事關《談藝錄》中有此一條:「王濟有言:『文生於情。』然而情非文也。」

或曰:書生於紙墨,然而紙墨非書也。那理所當然,可是紙墨書已是a way of life,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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