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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4日

張綺霞 居港異鄉人

澳洲出版人 圓平民攝影師心願

攝影師、作家兼出版人Edward Stokes生於香港,直言熱愛此地。喜歡自然地理,他在九十年代已出版有關本地自然的相集,提醒人們關注她的美。近年其興趣從自然轉向歷史,尋找被遺忘的老照片,要人重新認識過去的故事。

生於百廢待興的戰後,因父親在官校任教,家住淺水灣,生活無憂,Edward也自覺所經歷的一切,與許多香港人大有分別,也因此特別對平民的故事感興趣。在山頂偶遇一位老伯,發現他曾拍攝許多五十年代的街景,決定為其出相集。只因他相信「就算是普通人的生活經歷也一樣重要。」

Edward的父親來自澳洲,二戰時曾在軍中服役,戰後來港於皇仁書院任教,家人隨他移居香港。Edward年輕時在英國讀書,至牛津大學畢業,父親退休,於是一家搬回澳洲。Edward在澳洲任教師,空餘時自學攝影,後成為全職作家和攝影師,曾出版多本結合澳洲歷史和地理的自然相集。

1993年,他決定搬回香港,開展一個本地自然風景攝影的計劃,「我經常訪港,發覺這裏的自然之美都沒什麼人記錄。這裏有炫目、充滿活力、擁擠的城市,但我們也有美麗卻不被認可的自然風景。」最後作品出版成影集Hong Kong's Wild Places,當時正值回歸前,市場上的書多關注香港身份和回歸問題,關注本地自然風貌的少之又少,「當我們都擔心社會政治改變時,卻忽略了自然的永久傷害。」書籍推出後大受歡迎,不久就被翻譯成中文版的《山水有情》,隨後也出版多本與本地自然有關的書,並與幾個朋友共同創立非牟利出版機構香港環保攝影基金。

「香港的郊野公園是個很奇妙的系統,也因這樣,香港的高地很多都保存完好,就算是澳洲,也不會把如此大比例的土地劃出。」曾橫跨澳洲拍自然景色,他甚至覺得香港美景可與之比擬,「西貢的小島有難以置信的美。」

從自然照到歷史照

千禧年後,他開始為歷史老照片着迷,最欣賞的是Hedda Morrison所拍的香港,她在1946年來港,逗留六個月,拍下了大街小巷的面貌。Edward偶然在1947年的政府年報中看到她拍的相片,驚為天人,多番尋訪這批照片的下落,「對一個攝影師來說,照片是他們最珍貴的財產,因此我相信這批照片沒丟失。」他在哈佛大學的圖書館找回底片,是她離世前捐出,他為這批照片配上文字考據後,出版攝影集《香城故影》(Hong Kong As It Was),引來不少回響。

於是出版機構內一眾成員決定不再出版自然照片,改為成立歷史遺珍攝影基金會(The Photographic Heritage Foundation),蒐集珍貴的亞洲歷史照片,以圖像敍說舊日的生活故事。

一次陪伴家人上山頂遊玩,他碰到在那裏隨街兜售老照片的老人李福志,各自用蹩腳的英語和廣東話交談了一陣,最後交換了地址,隨後他收到李外甥女的電郵,指李擁有一批具珍貴歷史價值的相片,由於印象中他拍的照片質素不怎麼樣,加上工作忙碌,Edward也沒有放在心上。但對方多番請求下,他最後答應見面,那批老照片令他眼前一亮。

Edward跟隨李去到他窄小的家,連轉身都困難的空間裏,竟有齊全的黑房設備,李小心地從櫃頂拿下兩個月餅罐,裏面藏有他拍的數百張底片。李早年曾以賣相為生,經歷過婚姻失敗,子女又已成家,最後孑然一身,身邊只有這些底片,是他最珍重的資產。Edward被這位老人的故事和作品感動,決定為其出版影集。

李福志出生在新加坡,是一個孤兒,只上過幾個月學,為了生計行船,來到香港後,憑自學攝影在山頂幫遊客留影、販賣風景照片等,養活了一家人。當年香港充滿逃避戰爭和共產政權而來的難民,大部分人都像李一樣貧窮,房屋和就業都是社會的大問題。從他所拍的家庭照,可看見其家是用運貨木箱的木板搭建而成,十分簡陋。

遊客照片特別真實

Edward由於父親在官校工作,隨後更晉升至校長,收入穩定福利優厚,也自覺是個「很幸運的小孩」,說起自己的香港經驗時,也多番強調自身經歷的片面。「一些校工仍住在簡陋的寮屋中,一些甚至沒有家,偷偷地住進學校,睡在禮堂舞台的下方,父親也由得他們,裝作不知道。」

小時候,他家中有名叫阿何的廚子和家人在幫傭,阿何為內地來港難民,廚藝勝過好多酒店大廚,卻沒有相關發展機會。兩家人一起居住15年,感情深厚。Edward偶爾回港也會約阿何吃飯,阿何離世,他和家人特地來港參加喪禮。「雖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但無可否認我們在不同起點上,擁有不同的機會。」也因此,他對李的照片特別感興趣,那裏有他不熟悉的另一個觀看事情的角度,正說明香港另一面的歷史。

不同於戰爭照片常見的震撼畫面,地方照片的力量總是比較平和,不會讓人一下子感到驚懼,因此相集尤其着重編排,讓照片之間產生聯繫。Edward在影集上花了不少心思,從七百多張照片中挑出百多張,一些震撼相片因與相集脈絡無關,如石硤尾木屋區大火的景象,被迫放棄;再配上李的故事,加上考據作相片的背景資料,成為最近出版的《流光迅影香港情》。出版之時,李已離世,無法見證願望的達成。「希望人們在看到相片的同時,也能知道攝影者背後的故事。」

不像知名攝影家,李的照片平實,不特別追求氣氛,往往在日照最猛烈時拍攝,因此相片中各種細節都非常清晰,很多照片都是不帶情感地拍下街景和地標建築,卻是日常生活的重要記錄。「遊客需要的並非很藝術的照片,只是想記得香港是什麼樣子,李的照片正符合他們要求。」

「同年代的有名攝影師,作品總是傾向戲劇性,有強烈的光暗對比,但也可能隱去了很多細節。」例如拍攝電車,總愛在清晨或夕陽的微光中,拍下車輛的剪影,更有氣氛,偏偏李卻選擇清楚拍下車廂,也能看到人們隨意橫過路面,畫面沒有單一焦點,卻讓人留意到更多事物。Edward笑言,李的作品中有某種悖論:「他的照片之所以如此重要和充滿意義,是因為他拍攝之初沒有想過讓它變得重要和有意義。」

勾起無限童年回憶

畫面的真實性,讓Edward感到更為親切。在李清晰的淺水灣照片裏,他重新記起當年居住地的點滴。「這些照片在五十年代拍攝,正是我成長的年代。」例如一幅淺水灣的遠景,勾起他對周遭自然環境的深刻記憶,他經常在海灘游泳,也不時到附近的山徑去探索,「如今我在郊外行山,仍能記起兒時在山野中聞過的味道,也記得海水在冬季和夏季截然不同的顏色。」他推想,或許李在拍攝這些作品時,自己正在相中的海灘游泳,多年後,兩人竟又再遇上,都是不可多得的緣分。

他仍能從照片中辨認出自己的家,「這塊地到現在還沒重建,背後是淺水灣酒店,後面是他們的園圃,我們常偷偷進去把花摘下帶回家。(笑)你可以看到那時香港的樹木還很少,我們幾兄弟姊妹和爸爸沿屋後的山谷而上,能看到許多蝴蝶,因此叫它蝴蝶谷。從這裏過去就是大潭谷,在那裏我們到處挖掘,仍能找到二戰時留下的子彈,又在那裏燃點營火,然後在上面烤香腸。如今這片土地都長滿林蔭的樹木了,只是淺水灣酒店被改成高樓大廈,完全破壞了整個地方的感覺。」

李曾帶堂妹到新界遊玩,也是Edward一家常到的地方,當年貼近地面的火車月台、可自由橫過的路軌、一望無際的田野景色,都出現在李的作品中。由於照片是為向旅客兜售而拍,因此也有大量維港兩岸、渡海小輪、帆船、在等客的人力車等影像,這都讓Edward想到當年每天渡海到九龍上學的經歷。「縱然今天景象改變,但照片中人的活力總是相似。」Edward最愛其中一幅能清晰看到中上環一帶的照片,在其中能看到建築物背後大片的山野,今天這些地方多隱沒在高樓背後。在從山頂眺望維港的影像中,更能從填海和建築物的轉換,窺見當年急速的發展步伐。

李拍了這些影像6年,便因競爭劇烈、生意不佳而停止,先後轉做士多及雪糕車小販,從李的人生和影像上,Edward看到了那困頓年代中,香港人的「can-do」精神。「當年沒有任何社會保障,人們只好用盡方法讓自己存活。當然最後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但每個人的生命力都很強。」

他希望,李的照片和故事能影響到更多人, 因此將會把部分相集捐給全港的中學。「基金最想做的是教育和提高人們的歷史意識。」在教育系統中,歷史往往是不受重視的科目。「我爸爸教的正是歷史,因此我血液裏也流着相關的血。我的父母撰寫了多本歷史教科書,不少港大的歷史學者也說因這些教科書而選擇研究歷史,因為他們用一個生動的形式去撰寫,讓它變得更真實。」

香港經常被形容是一個只重實利、不重視歷史的城市,Edward認為世界上許多城市都是這樣,而近年情況也有改善。「認識歷史,對於建構『從哪裏來』,理解『向何處去』都很為重要。」而他相信照片的真實性最能做到這一點。「這不是靠一張照片做到,而是將整批照片串連成故事。」

場地:香港外國記者會

撰文:張綺霞

攝影:陳縱宇

[email protected]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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