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9日
中國人講信義,外國人也重情義。當時下年輕人抱騎牛搵馬、魚唔過塘唔肥的心態頻頻轉工之際,蘇格蘭人Timothy Everest因為舊老闆的一張支票,一份工打了幾十年。
「人家幫了你,給你機會,要銘記於心。」即使很多大公司向他招手,他也不為所動。留住他的,是公司的人情味及尊重。1980年他被委派來港,自此居港逾三十年,由「鬼仔」變「鬼佬」,由「老外」變「港男」,親身見證XYZ世代轉變。
為了融入這個城市,通常被稱為Tim的他努力自學廣東話,甚至去占卜求名。友人隨口跟占卜師說句「I like him」,就衍生出「艾禮添」這個中文名。
艾禮添的故事,可以用「伯樂與千里馬101相遇」來形容。生於荷蘭,媽媽是牙醫,爸爸是飛行員,家中三兄弟他排第二,從小就在自由開放的荷蘭生活,直至小學才舉家移居蘇格蘭。
十七歲中學畢業後,有一天,爸爸買了一張前往倫敦的火車票,沒給一分一毫,只是把車票遞到他手中,說:「你已長大成人了,還留在家幹嘛?自己找路走,世界是你的。」他抓了抓頭髮,就聽從父親的話,人生第一次獨自離開家園,踏足倫敦。
甫到達倫敦車站,他便想到需要找一份工作,於是拾起地上一份報紙,發現有一小格皮草公司的招聘廣告,列出要求:「懂英語,做貿易,不怕重複工作……」看見應徵條件不高,他便撥電話應徵。
沒料到,對方即時請艾禮添吃檸檬:「抱歉,我們已經面試了100人,人太多了,應該會在當中甄選,你不必來了。」
年輕的艾禮添沒被嚇退,反而情急智生:「100人是好,但101是幸運數字!」
對方沉默一會,給他一個地址,要他即日面試,但不告訴他前往方法:「如果我教你怎樣來,你一定遲到。我不管你,請準時來,否則不見。」
「我……今天沒有穿西裝,你不介意嗎?」艾禮添尷尬地問。
「我不介意你穿什麼,如果下午五時前看不到你,便踢你出局。」
結果,這個來自蘇格蘭的小伙子克服陌生環境,憑着心口一個「勇」字,準時闖進倫敦一間皮草公司,對方親自開門、握手接見。之後三小時對方不斷介紹公司背景、如何嚴密監管養殖場、到非洲出差的經歷等,一切對艾禮添而言,都是新鮮、有趣的故事。
要求預支薪水
整個對話在一片和諧愉快氣氛下結束,眼見這個年輕人聰明又誠懇,對方問他:「星期一返工,可以嗎?」
出門遇見伯樂,艾禮添當然答應,並大膽提出要求:「我何時上班都可以,但請你先預繳第一個月工資,因為我在倫敦沒有錢,沒有地方住。」
對方瞄他一眼,深信這個年輕人絕不會落跑,便爽快地開了一張支票給他。「至今我未忘第一張支票!」
艾禮添如今憶起這段經歷,仍然動容,給予機會的伯樂名叫Cyril Murkin,今天千里馬晉身萬勤皮草貿易(香港)有限公司董事,全賴伯樂賞識。
「我很幸運,遇上一個好老闆。飲水思源是他教懂我的,他還教懂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更常常把經驗與我分享,豐富我知識以應付日後工作。他有兩個女兒,已婚,兩個女婿他都不喜歡,反而待我如親生兒子,甚至比我父親更要好,即使退休,仍然一直寫信給我,全是一封封充滿人情味的親筆信,試問今天有幾多老闆會這樣做?」
仍是第一份工
後來,很多大公司向他招手,他不為所動,17歲第一份工做到今日,為的是盡全力報答伯樂當日的知遇之恩,亦因為這份工,他來到香港。
「我在1980年被派來港,香港在八十年代到1996年是最美好時刻。」他以一半廣東話一半英文解說:「以前我在蘇格蘭生活,面對解決不了的難題,人們總愛有一百個理由說做不到。香港人不同,舊時香港有 can do spirit,好想讓希望的事情發生,特別是為了生計,總會千方百計令生意增長,那段時間是香港城市起飛期。」
他指八十年代,香港大學生不多,普遍人學歷不高,很早便出來社會工作餬口。以前未有互聯網,資訊流動不多,一班從外國來港從事貿易的人,主要做決策,並把外國技術引入香港,讓香港與國際接軌。
「我們做皮草貿易的,經常接觸生產商和設計師,為設計師安排和決定所需材料的顏色、款式等,這不是直線生產或機械化工作,而是分門別類、多元化工作,香港皮草業成功,不是背後生產者,而是所有參與勞動的香港人,我很尊敬一班勤力工作的香港人。」
人在異地,為了適應香港,他也積極學習廣東話。「每次在香港與人吃飯或見客時,一圍台只有我是外國人,他們起初會說英語,但不夠10分鐘,變成廣東話,我聽不懂香港人說什麼。」
他強調:「學語言不需要上課、返學校, 在街頭可以自學。」他每天帶着筆記本外出,透過觀察、體驗,模仿旁人說話聲音去讀,去學習新詞彙,還主動走到全廣東話地方,例如到住家附近的街市,與魚販、菜販聊天。
「他們起初驚奇外國人懂廣東話,但香港的中年阿叔、阿嬸非常親切,會主動跟你聊天。」從學習語言的過程中,他也了解到香港人的生活。「看他們斬魚好過癮,對外國人是新鮮事。」
今天艾禮添的廣東話不但生活上應付自如,更令他自豪,訪問期間主要講英文的他,說到街市體驗也忍不住以流利廣東話說:「講價我好犀利!無人贏我!」街市小販沒有想到一個鬼佬會懂得講價,他笑說:「街市有許多種人,老女人要面子,一定要講到平,玩死班街市佬。」
他年輕時覺得講價好玩,漸漸地明白小販也要賺錢,也不再講了。「其實他們也很辛苦,朝早5點開工到夜晚,你用10分鐘講少3毫子、5毫子,你㩒低佢哋啲價錢,佢哋都無錢賺!」
來港兩三年後,他已掌握到基本的廣東話。除了英語,他本身會說法語、一點點普通話及意大利語。「我相信語言天份源自媽媽,爸爸在中東幾十年,學不到一句完整中東話,只懂『你好』、『再見』、『向左』、『向右』,相反,媽媽說得一口流利阿拉伯語。小時候,如果跟媽媽出街,很放心,因為遇上什麼問題,媽媽都會輕易應付,但跟爸爸的話,情況不妙。」他忍不住大笑。
喜歡飲老火湯
他的弟弟也曾在香港生活,加入過飛虎隊,中文名是由香港政府幫他改的。1996年他離開香港,移居新西蘭。「他想轉行做保安,但如果將來想在英聯邦國家從事保安相關工作,曾幫共產黨工作不會被接納,所以他在1997年回歸前離開了。」
香港得天獨厚,港英政府自1967年暴動後改變施政方針,完善制度、打擊貪污,英國人留下的完善法制,是艾禮添一直欣賞的地方。「香港人做生意誠實可靠,實事求事,答應5月送貨便一定做到。但在內地做生意真是一時一樣,第一年價格是這個,到第二年卻完全不同。」
他指:「在內地坐的士也是,菲律賓更離譜,即使是20分鐘車程去吃飯也要講價,去較遠地方的話,更是開天索價,甚至要付雙倍價錢,這一點香港好很多。」
艾禮添家住太古城,會聽中文歌,尤其喜歡羅文的歌。閒時他到深水埗、長沙灣、北角打壁球,他和其他港人一樣會到公園遛狗、到街市買菜、喜愛飲廣東老火湯,居港30年,飲食習慣也受香港文化影響。「即使到美國出差,我寧願到唐人街用膳,不想吃漢堡包、牛扒,實在太heavy。」
他同樣關心香港時事新聞,並慨嘆九七後,香港一直變,對未來他感到悲觀:「八十年代光輝不再」。他指八十年代的香港人,非常歡迎外國人。「他們很友善,會教你生字及學習中國文化,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但1997年後,看見年輕一代對人不尊重、不友善,試過一次搭lift時,他們以為我不懂廣東話,背後講壞話。」
英國與蘇格蘭
踏足香江30年,由九七回歸、2003年的大遊行到今天爭取普選,他跟香港人一起見證。他深信每個地方都有好和不好一面,此刻依舊心繫香港。「我熱愛這個城市,並希望她茁壯成長。」他指英國人和蘇格蘭人一直不和諧,不希望香港人非理性歧視外國人或中國人。
他傾向理性討論及看問題,認為許多歧視是基於誤解及偏見,正如他做皮草生意,很多人覺得血淋淋及殘忍。「在某些地方如俄羅斯,因為天氣問題,人們需要毛皮產品,每個俄羅斯人幾乎都有兩套皮草衫。」現時香港是全球處理最多毛皮製品的出口地,經本港出口的毛皮製品總額為全球的70-80%,可見毛皮業對香港經濟貢獻良多。「香港作為全球毛皮重要樞紐,進口的原材料中有95%來自北歐及北美四大毛皮拍賣行,毛皮原材料主要來自當地毛皮養殖場,受嚴格監管。我養狗,明白動物權益機構的聲音,所以會邀請他們看處理和製作皮草過程。」
訪問中他向記者分享一些相片,不是穿皮草,而是蘇格蘭民族服裝,包括一條及膝傳統格子裙(kilt),加一雙長筒針織厚襪,裙子前懸掛一個放錢包的大腰包。「每個蘇格蘭家庭也有一套,主要出席重要場合或節慶而穿上。」
脫下西裝外套,Tim愛扮鬼扮馬,在沉悶刻板的生活中尋找樂趣!
撰文:林艷虹
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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