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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7日

莫連雲 開卷偶拾

內涵美與浮華相

音響機械,與音樂藝術之世界密不可分,都市人只要付得起錢,就可買來上乘音響,其音色幾可亂真。閉眼靜聽西洋古典樂,猶如置身在交響樂團面前聽演奏。但世間知音有多少?

格非所著的《隱身衣》中,崔師傅是膽機製作人,他說製作膽機是手藝,而他天生就有此門手藝的天分,平常人視電線機械零件如迷宮,但只要機器一到他手,迷宮之路途便見分明。

膽機零件昂貴,而零件組合若不同,音色便有異,因此,如何配合零件電線,就成了一門手藝功夫。故事裏購買膽機之客人,在北京市地位顯赫,說社會大事,總是滔滔不絕,傲慢自大,天花亂墜,但只懂講空話。客人多是音盲,購買膽機只因聽過某某用膽機播「奶媽碟」,之後便自以為喜歡西洋古典音樂,自以為非要買一台膽機回家天天聽不可。「奶媽碟」是歌劇《女大不中留》(La fille mal gardée)之樂曲,在崔師傅耳裏,此碟樂曲並非最上乘之作,但因這群人愛面子,著名西洋樂大家如貝多芬、莫扎特之作,他們聽過與否,也絕口不提。

結果,膽機只是家中擺設,只為面子而買,而家人則用如此高貴之物,聽翻版劉德華唱片。縱然崔師傅見膽機不宜放在客廳某角,因回音會干擾音色,但也只會勸說一句半句,反正客人並不明白。有客人每隔一陣子,就會來電要崔師傅買某零件做新膽機,師傅一聽,就知道此新機零件,與他的舊音箱不合,但也只勸說一句則罷。

焚琴煮鶴從來有?

故事名叫隱身衣,此名來自書中角色丁采臣。丁采臣曾出大錢,向崔師傅買「世上最好的音響」,後來尚未付清錢,就自殺過身。丁采臣勢力大,每逢生意聚會,即便缺席,也無人敢說他不來,只敢說他身穿隱身衣出席。表象之虛華就是如此。其實昂貴膽機也是「隱身衣」,使膽機主人之惡俗習氣「隱形」。丁采臣臨自殺前,或許只因思緒凌亂,而亂花大錢向崔師傅買音響,但因過去從無認識音樂,便無福氣細味絕世珍品之妙。崔師傅與丁宅女主人同居後,此世上絕佳音響又回到他身邊。

世間福氣,有鴻福與清福。有鴻福者,家財萬貫,在廣東道或中環之名店購物樂園,想買什麼便買什麼,但大部分珍品只是過客,很快便會隨緣而逝。有清福者,雖無錢財買盡天下珍品,卻有心思了解每件美物之內涵,因而心生喜悅,其情操,就如古人謂「閒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

許多人縱有飽食暖衣,所賺錢財買得起最珍貴之物,卻無福氣與內涵從珍物中得到半點喜悅。許多人為了無止無盡之貪欲,蹉跎大半生,但最終不能從珍品奇貨中沾染半分貴氣,依舊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言不及義,好行小惠。膽機音響只是藏醜藏拙之「隱身衣」。若說這些人「焚琴煮鶴」或許過分,但即便只是「藏琴囚鶴」,對慧眼人與知音人來說,依然醜陋如在清泉濯足,或在花上曬內褲,縱有金錢織出「隱身衣」,久坐鮑魚之肆帶來的臭氣,依然難掩。

諷刺富貴驕慢者

現代電腦科技,使人誤以為電腦檔案可代替高雅藝術作品。有人不花分毫,下載一堆音樂,以為機器載滿一大堆數碼檔案,以為在身上掛上此等機器,就代表自己有音樂品味。此等新潮玩意,是另一種「隱身衣」,欣賞音樂藝術,關鍵不在擁有多少電子檔案,而在聽者心靈能否感應作曲家之所思所感,賞出演奏者對此樂曲有何體會。同一樂曲,不同人演奏,其輕重快慢也有分別,韻味亦有異同。若要細聽此等微妙之處,電腦壓縮檔案之低級音質,怎能與唱片相比呢?最可笑之論,莫過於有人居然說傳輸電子檔案,比出版唱片「環保」。西洋樂團,每團數十人,人人花數十年心血苦練過手中樂器,才有資格加入樂團排練,繼而正式演奏樂曲,錄製唱片。數千唱片所耗之資源,與作曲家演奏家之心血苦功相比,是否真能說「浪費」?坊間商品之拙劣塑膠包裝,或錯字連篇之宣傳單張,人人得手即棄之,比廁紙更賤,但此等廢物只消按一下機器按鈕,就能弄出一大堆,這才是浪費。若然人人也渴求欣賞美妙音樂,使出版唱片用之塑膠比生產膠袋多,世上就再無人穿上「隱身衣」後還如此狂妄驕慢。

但此等人不服氣,責怪不了「環保」,卻怪光陰流逝,如鸚鵡學舌說「大勢所趨」。欣賞藝術,是內心修養,是心靈體會,與人無關,有何「勢」可言?說此論者,只將自己心中之怠惰與傲慢,擺在眾人面前,其「隱身衣」亦因而現形於慧眼人之明目中。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天下所有藝術皆是學問,孔子研究《周易》,自謂「玩索而有得」,音樂與文學等藝術亦同理。

誠心乃學習玩味之本,要花時間花心思學習,才有福氣享受藝術世界之喜悅,無福之人,就只能花錢買「隱身衣」,騙人愚己。

撰文:莫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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