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0日

探索情意學習的意義

數周來討論的，都是有關知識與技能以外的學習。或稱「非智力學習」（Non-cognitive）、「情意學習」（Social and Emotional）、「橫向學習」（Transversal）。每一種名稱，都有它的道理，但也可能只是從某一個角度，看到的不一定可以涵蓋知識與技能以外的種種方面。为為了方便，下面就暫時概稱為「情意教育」，裏面包含可以看得到的知識與技能以外的種種努力。筆者有意探索的是：可否把這種種，加以分析，逐漸發掘出更底層的意義。

這裏首先要探討一個問題：情意學習的定位；這也設計情意學習的性質和意義。

早在1972年，UNESCO就發表了一份報告Learning to be。那是第一次把教育的本質，做了一個剖析；打破了對學校教育的盲目信任。當時就提出教育的四個目標：科學人文（語言與知識）、創造性（新的價值觀與行動）、社會使命（民主、參與、國際）、完人（體physical、智intellectual、情emotional、德ethical）。用今天西方慣用的名詞來說，第一項是「硬能力」、第二項大致屬於「軟能力」，第三、四項屬於情意教育。

定位之一：讓教育回歸到「人」

這也是第一次把「完人」的概念，帶進教育的目標，認為這是「廣義的教育根本目標」（a broad definition of the fundamental aim of education）。

Learning to be這本書，當年曾經引起國際上不少的討論。那也是國際上關注社會發展的前景，充滿探索與期望的年代。這本書，代表了人們對教育的醒覺與展望，與1960年代興起而迅速泛濫的、有關教育的經濟話語——人力規劃、教育回報……等等——可以說是一服清醒劑。這本書的開頭，追溯了各種文化的古代淵源，包括非洲、亞洲、歐洲，也包括基督教、回教，提到對「書寫」的重視，也提到中國對官員的選拔（也就是科舉）。從根本上探討教育的真諦，有點反璞歸真的意思。在某個意義上，這是對於教育前景的一種啟蒙。很可惜，這種意念，並沒有引起全球性的教育改革。但是畢竟提出了關於經濟發展以外的教育目標，讓教育回歸到「人」。這也可以說是情意學習的出發點。

定位之二：讓教育回歸「學習」

經過了整整的24年，1996年，UNESCO發表了The Treasure Within，簡稱Delors報告，提出教育的「四條支柱」：學會學習（Learning to know）、學會動手（Learning to do）、學會共同生活（Learning to live together）、學會自為（Learning to be）。用中文來說，是「知識、實踐、待人、待己」四個方面。可以說，後兩者——對待別人、對待自己——屬於情意學習。

請注意：這四條「教育」的支柱，講的卻都是「學習」。這份報告，也可以說是開了一個頭——讓「學習」回歸成為「教育」的內涵。當時的背景，社會的意識，教育等於學校，學校就是向學生傳輸知識的地方，而學校教育的目的，就是讓學生一級一級地獲得更高的學歷，然後進入工作，參加社會勞動力。最後，無非是提高人們的生產力，把「人」轉化為人力資源，最後為社會創造更多的財富，讓國家達到更高的GDP。學歷變成了實質上的目標。人們想當然地會說「教育是為了學習」，但是其實已經沒有了學習的內涵。這裏的教育支柱，與Learning to be一脈相承，但是進一步讓教育回歸學習。

也可以說，這四條教育支柱，進一步充實了有關「人」的「學習」的內涵。把前書的「社會使命」與「完人」的概念，具體化為四方面的學習。比較起目前全球盛行的學校形態，大都專注在知識，是學習知識（第一條）。勉強會有一點動手與實踐（第二條）。但是對於第三條與第四條，（學會共同生活、學會自為），則在不同的社會有不同的關注。（值得注意：「學會學習」Learning to know，與純粹充實知識，還不是一回事，此處不贅。）

定位之三：讓「品」回歸教育核心

有些社會，例如「筷子文化」的華、日、韓、越社會，學校裏面也有傳統的德育、課外活動。有些社會，明文規定教師只能在課堂上課，學生在知識以外的學習，就會是「自流」狀態。有些社會（其實在大多數的發展中社會），教師憑良心會在意培養學生的品德，但是學校體系沒有要求；又或者只是要求學生不犯校規。其他如大多數的私立學校和宗教學校（包括基督教、佛教、伊斯蘭），則會比較關注學生的品格養成。

在香港這個華人社會，普遍對學生的期望，是「品學兼優」。恐怕沒有一所學校，是只講「學」，而不理「品」。傳統裏，香港的學校，校長之下，都有「教務主任」與「訓育主任」，分管「學」與「品」。即使是早年外國教會辦的學校，也是這種編制。現在的學校，也會有「德育主任」、「輔導主任」、「課外活動統籌主任」、等等。

「品」與「學」的關係，在11月初的「教育前沿峰會」，內地與香港的講者都不約而同提起（連所用的圖都差不多），就是在學生身上，應該是「品」為主還是「學」為主。這裏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零和遊戲，而是主次的關係——都認為要把「學」中心，轉為「品」中心。這使筆者想起年前在一個研討會期間，一位小學校長前來說，「我覺得，在小學，學生在品德有了養成，比什麼都重要。」（大意）這對筆者很有啟發，因此在最近的會議發言裏面，提出一個問題：「品格養成與知識學習，哪一個不能等？」

定位四：讓「學習」超越「知識」

如上述，在香港社會，學校會很着意把「學業」（知識學習）與「品德」（以往稱為「操行」；英文有時候是Application，其實意思不太一樣）分開。學生的成績報告單上，「學業」要看分數的表列，「品德」要看老師的評語。但是在另外的一些文化，可以認為價值觀不外是知識，是可以通過上課、培訓而養成的。這裏不得不搬出學習理論的老祖宗：Benjamin Bloom。念過教育的，大概都會知道Bloom's Taxonomy。Bloom於1956年寫了一本《學習目標分類表》（其實應該是學習行為分類表），當時是集中在認知領域，也就是獲取知識的學習行為。後來又擴充到三個領域：認知領域（Cognitive Domain）、情意領域（Affective Domain）、動作領域（Psychomotor Domain）。

這個分類表，可以說是65年來歷久不衰，而且不斷地被人家引用和豐富。也常常成為探討和設計課程的依據。這裏提出來，旨在說明，情意領域的學習，與認知領域的學習很不一樣。Bloom在認知領域的學習行為，分為知識、理解、應用、分析、綜合、評鑑6個等級；而在情意領域的學習行為，則分為接收、反應、評量、重組、內化5個等級。

定位五：「情意」有別於「能力」

從上面的討論又可以看到，情意的養成，並非能力的增加。兩者的過程是完全不一樣的。前文提過，能力是講究有無、強弱、高低……；情意是講究是非、善惡、美醜……。

上面教育四條支柱的後兩條，「學會共同生活」與「學會自為」。是否就是我們常說的「軟能力」（soft skills）？筆者的認為，「能力」（skills），不管是硬能力，還是軟能力（例如，溝通能力、創新能力、批判能力、合作能力，也就是美國的4C）。其實可以完全不涉及Bloom的Affective Domain所關注的情感、情緒、態度、價值觀。前文提到的，有了4C，還可以是是非顛倒、善惡不分，可以是對社會有害的人。

簡單來說，情意學習，是關於人性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