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日
數年前,在北京一個論壇上,長於語音辨認的科大訊飛,介紹了一個AI研發項目──口試。語音辨認技術的應用,在內地頗為廣泛。現在許多會議的現場,已經用AI軟件代替人工記錄,同步在熒幕上打出講話的文字字句,準確度非常高。還有即時做翻譯的,以筆者的經驗,英文譯為中文,準確度較高;中文譯英文,比較差一點,但基本能懂。有些比較不常用的文字,例如筆者用過的越南文,效果就差些。
當時看到的口試軟件,可以辨認語音,還可以辨認地方口音、語法,考試當局還可以加上內容的要求。教育部經過檢測,證明機器考試與專家考試水平一致,因此在2016年決定在大學四六級英語口試考試,普遍採用機器考試。口試因為有現場的環境、噪音等的干擾,科大訊飛還研發了口語音質檢測軟件。以機器替代人來說,這是一項不容易的突破。
這裏不打算討論人際關係的社會論題。口試的機器化,的確可以減少教師的工作量。以上述的英語口試來說,也可以減少教師水平之間的差距。估計口試機器化的出現,一定會帶出一個練習機器化的商業市場。但是,當時現場就有前線的教師,提出疑惑:「採用了機器,我拿到的學生表現,就是一堆數據;但是我考口試的時候,還會注意到學生的表情、情緒、身體語言,這些都看不到了(大意)。」筆者旁邊的一位教師,耳語說,「假如學生有輕微的言語缺陷,而又不達到傷殘的程度,就會吃虧。」這說明,教師親身考口試的時候,不只是聽,還會看,會感受;考試者與應考者之間,是一種互動。機器的引入,的確對於考試的標準化很有幫助,但是卻把標準化局限在語音,而教師考口試的時候,除了聽到的語音,還要看學生的總體表現,而機器其軟件只能夠提供語音的一套指標。
指標數據 與 綜體觀察
讀者會說,機器的標準化,可以減少很多人為因素,對學生公平些。這也許是一種合理的看法。但就教育的本意來說,也許教師與學生的交往,正是學生學習的基本要素。這可以說是一種基本矛盾,學生是多元的,他們會有種種不同的表現,機器可以量度那些認為是必須標準化的元素,但卻也因此喪失了那些標準以外的元素。
再舉一個例子,深圳一所學校,是智能化的模範。裏面有許多令人興奮的創新。比如說在心理輔導室,有虛擬的體力運動設施,有虛擬的釣魚設計(這些都已經非常普遍了)。令筆者注意的,是每個課堂外面有一塊不太小的平板電腦,除了學生進出課堂有記錄以外,裏面還有詳細的每一名學生家庭、健康、學業、課外活動,甚至情緒的記錄。有關的教師頗以此為傲。但是同行的教師卻有疑惑,「我們對一名學生的認識和判斷,是否就是靠一堆數據?」他們說,全面的數據,也許可以幫助我們發現一些平時不在意的元素,但是所有的數據加起來,並不等於就可以對一名學生形成一個總體的概念。「還是真正與這名學生的交往,才能讓我有一個真實的認識。」這也是分析性的指標體系,與總體性的概括認識之間的矛盾。
這不是現代教育面臨最大的挑戰嗎?國外很多論述,把AI看成是教育的未來。AI的進入人類生活,不由分說;教育也不例外。但是假如我們對教育的本質沒有一個清醒的理解,對於我們看慣了的教育實踐,沒有理性的分析,看不到未來教育面臨的根本性變化,就會盲目地把現在存在的教學模式,作為藍本來指導機器的設計。結果,就會不在意地固化了一些過時的、陳舊的、亟待變革的教育習慣。也就不是促進,而阻礙了教育的向前發展。
上面提出這些,並非在發機器的牢騷,而是想指出,沒有從方法論去分析和理解社會現象,可以讓人類的聰明才智白白浪費在與社會前進相悖的功夫裏面。
君子概念 現代闡釋
這裏的啟示,就是怎樣看教育,或者更根本一些說,怎樣看學生的成長。如上周論及的,中國的傳統方法論,傾向於總體思維,與西方的分析思維,很不一樣。這種思維的矛盾,是從前文提到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開始的。在今天,還會處處碰到;在教育領域,尤其如此。
西方研究中國文化,往往會注意到「君子」這個概念。中國傳統的概念,讀書是為了當官──學而優則仕,但是所宣揚的,卻是要養成「君子」──完美的人。怎樣才算君子?其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沒有一個明細的標準,而且可以有多種答案。「君子」,只是一個模糊的目標,也是一種概括性的概念。在現代社會,就不容易得到響應。看過一本記載王賡武的書,稱他為「君子」,那是異數。
但是,「君子」這個概念的一個核心,是把人作為焦點。本欄介紹過:美國的21st Century Skills,是以新時代工作需要作為目標,但到了新加坡、台灣和中國內地,卻變成以「理想的人」作為目標。新加坡:自信的個人、自覺的學習者、主動的貢獻者、有心的公民;台灣:終生學習者──自主行動、社會參與、溝通互動;中國內地:全面發展的人──自我管理、社會參與、文化修習。
這寫法可以看成是延續「君子」概念的種種努力。一方面,把一個理想的人,盡量用現代的理念具體化,但又不失概括思維的文化傳統。第二方面,又重視人與人的關係,把參與與貢獻作為「理想的人」的重要一部分。這第二方面,也是「君子」的特點,卻是美國的框架沒有的。台灣和內地都用了「素養」的論述,更加說明了教育注重的是人的內涵,可以說是「君子」概念的現代化。
兩種思維 相向滲透
但是,把「君子」的概念具體化,演繹成可以付諸實踐的行為,則似乎源遠流長。手頭有一本1933年的《模範公民》,是當年《新課程標準公民訓練小冊》系列的一部分,上海世界書局出版,可惜只有「初級小學學生用」的第八冊。薄薄的只有46頁,裏面有23條,每一條都是簡單的大字提醒,輔以一個故事。書末還有一個「自省表」,要求學生逐條對比書中23條,「把自己平日的行為想一想」,很有意思。這裏附上其中一條【見圖】,今天還很有現實意義。
曾經聽過一位美國教授,講述她如何培養學生的創意。她說,創意可以分為5個領域,每個領域又可以分為4個子領域。她就按照這20個方面,設計了20堂課,認為這樣就能讓學生產生創意。當然這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即使在西方,要培養創意,就是讓學生從事創作與創造,包括寫作、畫作、製作、演出、創業,那也是現代學習科學指出的方向。東西方在思維方式,可以說是有不少是向着另一個方向發展,不過文化的基調也許仍然是根深柢固。
回到香港教育。在學校層面,我們習慣了碎片式的分析思維。舉例來說,學生要學的知識,都是一門門獨立的科目,現在叫「學習領域」。科目與科目之間,不相往來。縮窄一點,理科,依然是物理、化學、生物。曾經有努力設計物理+化學、化學+生物或者物理+生物的「組合科學」(Combined Science),因為沒有大學的青睞,採用的寥寥可數,結果無疾而終。最近取消的綜合科學(Integrated Science),是在高中延續初中不分科的自然科學,原意是讓傾向文科的學生,也有基本的理科根基;現在取消了,將有相當多的人,只有初中程度的科學知識。以上旨在說明,即使是要打破一些中學學科間的屏障,也毫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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