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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3日

程介明 教育評論

年級、時間表、課室

連續數月論及社會文化中有關教育的基本假設。前面比較着重探討教育、學校、科舉等有關的社會意識。其實,文化中的基本假設,也許是前面論及社會文化各個方面的基礎。前文陸續論及的文化要素:語言、文物、禮儀、節慶、英雄、隱喻、準則、價值,都可以看到在不同層次人們的假設。因此會不假思索(不必思考)、理所當然(想當然)、不言而喻(不必解釋),而認為自己文化裏面熟悉了的,就是應該的、正確的、合理的,而不作他想。

前文比較着重社會之間的文化差異,比較少提到一些世界上普遍的對教育的假設。也可以說是教育文化的基本假設。也就是說,人們對於教育的一些假設,是教育專有的,形成了對於教育的一種「文化」。比如說,除了極少數的社會,都會假設教育是培訓人才、勞動力的機制,因此學校就是培訓機器。是把工廠生產的模式,搬到學校制度。於是,不知不覺之中,學生被看成是生產的原材料,他們受教育的過程,是教育這部機器對他們「加工」的過程。人們假設,學生開始是沒有知識的,腦袋是空的;是學校對他們「泵」進了知識,於是他們就有了生產力的增值,也讓他們個人有更多的收入。這其實是傳統的教育經濟學的根本原理︰More learning, more earning。

以上,在本欄過去的文章中,已經頗有探討。然而,在學校的運作過程中,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假設。

按年分級 理由何在?

年級。人們假設,不同的孩子,在特定的年齡,學習的能力與階段,是完全一樣的。因此,按齡分級──八歲的孩子,都應該讀三年級。三年級,要學分數加減;他們都應該學得會;學不會,也就是不符合八歲孩子應有的學習,就是不及格。這其實是沒有科學根據的,是因為要篩選也把所有學生放在同一個進度裏面(所謂「公平」)。

人們假設,不同的孩子,都要學同樣的東西;就像工廠的生產線,每一件原材料,都要接受同樣的程序加工。這種「假設」,根深柢固,即使是不斷有科學證明:孩子的成長,只有粗略的年齡階段,不可能把「一年」看成是孩子成長的梯級。

這方面,世界上其實已經有了不少打破的嘗試。筆者曾經在澳洲西部,看到過「兩年一級」的嘗試,及小學六年,分成三個Block,6-8歲、8-10歲、10-12歲,分別在三幢樓上課。就等於把兩個100米的賽跑,變成200米的賽跑,學生就有了更大的迴旋空間,可以各自調節自己的進度。雖然從結構上看來,只是一個很小的改動,卻殊不容易,很多家長習慣了「一年一升」,孩子念了兩年的第一年,要就是心裏覺得不踏實,要就是爭取一年就跳級。人們對「年級」裏面的「年」,是頗為在意的。

也在挪威奧斯陸近郊,訪問過一所學校,初中12-15歲。全校300人,分為4組(Bases),每組75名學生,混齡。每一組又分成5個小組(Basic Groups),各有15名學生,也是混齡。按照不同的學習內容,採取不同的組別形式。唯獨到了數學,就回到按年齡分組。學生的時間表很複雜,每個人胸前掛一塊牌,每一節課,是什麼內容(科目)、地點、組別,都要放在一個彩色的時間表裏面。那行政上豈非非常複雜,校長說,「對!但是傳統的做法,是讓學生的學習去遷就行政的方便。」真是一語道破:按年分級的理由,是行政多於專業。

筆者曾經在一所新的私立學校創立的時候,第一年只有50名學生,完全混齡,除了學生各按自己的進度學習,還有長幼學生之間的互動,真是美不勝收。不過當學校變大了以後,就只能按齡分級,否則,行政上承擔不了。

可見,這種按齡分級的體制,已經固化成了全球教育界的文化。上面所舉的例子,只能說是零星的嘗試,還不知道是否可以持久,也需要有魄力的校長;說不定換了一位校長,又回到傳統。

課時切塊 可有道理?

時間表。很容易假設,時間表就是一塊塊的「課節」,例如35分鐘,佔滿一周的時間。由於要學的方面愈來愈多,於是時間表就愈來愈複雜,也愈來愈難安排。很佩服每家學校裏每年負責編時間表的老師,可以安排完善,真是有點奇妙。能用的時間不夠,就或則把每節的時間縮短,又或者「加堂」延遲放學。香港一度不少學校採取6天循環制,往往就是把5天的一周,伸展到6天。最長的還看過8天甚至10天周期的。時間表,也表現着一些假設——上課的課時,代表學習的份量;學生要學的,都應該在時間表上有所表現;教師的工作量,是用他們上課的課時在計算的;各種學習領域(科目),必須在每個周期,平均分配(也就是每個周期的時間表是一樣的);等等。其實都是很少經過思考,或者說覺得很難改變。現在連課程大綱,都用課時的數量來規範。

時間表的運作,香港已經有些學校作了不少的變革。最起碼的,是讓課時的長短可以伸縮;有老師說,雙節課(所謂「連堂」)比較好使,可以較容易安排活動。也有把課時縮短,35分鐘變為30分鐘,讓出若干下午,做另類的活動;開始不習慣,逐漸發覺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筆者試過在自己的學校,一天只學一個科目,那時膽大;現在想起來,Why not?在內地,高中有些科目,不是每年都上的;轉念一想,Why not?除了一些需要長期漸進的如語文、數學,為什麼所有科目非要像吃補藥一樣,每年都學?

這是比較容易突破的文化假設,假如把香港現存的時間表改革例子收集起來,一定會給其他學校帶來莫大的啟發。而疫情停課,也給學校帶來的無數嘗試的契機,假如回到傳統的時間表概念,將是非常可惜。

課室拆牆 更待何時?

課室。我們習慣了的課室,都是四道牆。有些舊式的,還是密封的,只有室門有一個小洞。那時候,教師進了課堂,第一件事就是關上門,是教師的「獨立王國」。現在極少了,很多課室都有透明的一面,在走廊上可以對課室裏的情景,一覽無遺。也在深圳和莫斯科,看過幾乎完全透明的課室,有一種說法,在這樣的課室活動,教師和學生都會有較強的自信心。現在也開始有不少學校,有可以靈活分隔的課室,可以靈活使用空間,以適應不同的學習活動。

然而,另一方面,也可以看看:發展中國家的一些課室,相當簡陋,但卻也是不少出色的人物出身之地。在印度,鄉間的學校,很多都沒有四道牆;有些只有兩道牆;1986年的教育改革,就是要求每個課室有一塊黑板(Operation Blackboard)。我的教授朋友,不少就是在這樣的學校出身。南部非洲,很多是「樹下學校」,學生在樹蔭底下,就靠一塊黑板或者教師手舉課本上課的。我的一位在國際機構頗有建樹的朋友,就是在這樣的學校長大的。

看來,把學生關起來的課室,也許是人類一個歷史時期的需要,這種需要是會過時的。也是一種假設——學生的學習,必須在隔離的環境下專心注致。隨着社會的變遷,隨着學校角色的改變,這種假設就會遇到挑戰。

現在世界上有不少校舍的設計,包括中國內地和香港,提倡讓校舍回到大自然,或者開放而與社區融合,都是學校拆牆的意念。假如還是停留在把學生「管起來」的意念,因此要把學生「關起來」,恐怕就會與時代的要求,背道而馳。但這也需要突破教育文化裏面的一些未經挑戰、未經思考的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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