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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28日

歐陽檉 文化論政

浪奔浪流保育香港起伏夠

自從保育天星皇后碼頭社會運動以來,香港明顯地持續由失憶城市轉型為記憶城市。近年退休的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前副教授吳俊雄博士也在今年書展推出了「保育黃霑」Box Set,重量近四公斤,將「黃霑書房」這個歷時15年,獨一無二的流行文化保育計劃,以實體印刷精品的形式呈現在公眾面前。

自從2019年,每個香港人都感到自己意外地處身於世界形勢遽變的風眼之中,風雨飄搖,變化一天都太長。在新書發布會上聽一件做了15年的事,難得回到一個時間過比較慢的空間。

當日現場有一群較為年長的讀者,坐在前面位置,踴躍發問,問題高質,興趣專門,高手在民間。也有較少數的年輕人,坐在後面,默默傾聽。我坐在中間,見證這個世代交替。

保育宮廷不如保育日常

二次大戰後,保育成為現代社會的普世議程,遂有「文化遺產」之說。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SECO)的經驗,早年申請的遺址,都是皇宮、教堂、其他貴族或宗教場所等,無非也是反映誰掌握了權力的影響。所以後來UNSECO更強調保育人民日常會去會用的地方,例如街市等。

流行文化相比於古典(或經典、正典,canonized)的文化作品,也有相似的經歷。膾炙人口的流行歌影視,以往反而不登大雅之堂,其實這是一種偏見。現代流行文化所動員的人力物力,背後的技藝,並不亞於教堂和皇宮天花板上面的壁畫。只是不同於神權或皇權,流行文化需要經過文化工業的守門人,以及要受到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都市居民垂青,自發消費認可而已。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英國伯明翰學派的出現令流行文化得到學術地位。

一代匠人體現香港歷史

Dr. Ng的流行文化課程向來最能展現出社會學微言大義的一面。面向公眾的講座,Dr. Ng會把要拋的書包收起。但如果讀過社會學,甚至上過Dr. Ng堂的人,很容易就留意到他引用過的兩個概念:「體現」(embodiment)和「匠人」(craftmanship),或許我在此作出一些補充。在黃霑這個例子,我們固然可以說他的作品「反映時代」,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從他的一生,反過來看見一個十分有代表性的香港歷史。

至於「匠人」,Dr. Ng引述的是日本柳宗悅所說的「民藝」:一個地方的尋常百姓因地制宜,又同時追求工藝極致,不斷做一件事,次次要好過上次的活現智慧。

然而霑叔不是一個獨沽一味的填詞人:他首先是一個廣告人,然後寫專欄、也作曲、也唱歌、也主持節目、也講情講性、食煙飲酒講粗口……如果說他「匠」,他正正是「匠於不匠」:瓣瓣撈,瓣瓣通,自成一「匠」的香港匠。黃霑抗拒自己被叫「鬼才」,但這樣的人,不是鬼才,是什麼?

點止實驗咁簡單

霑叔自己叫這種方法做「藏混化生修」五個步驟。在他的世界,還未有所謂「實驗藝術」的加冕,但時勢造英雄的成份,確實是有的。雖然說在流行文化系統中,無論工廠工人、的士司機等各行各業普通市民都有消費選擇的實權,但所有內容要經過由廣告支持的文化產業發行也是一個事實。

從黃霑及其他人的口述回憶中,我們見到一個橫跨四十年的實驗空間。在一個叫做香港的地方,相對於東亞各國的專制甚至軍人統治,成了一個自由的綠洲(其他亞洲地區觀眾沒有太多選擇和競爭);在多種中西文化混雜下,創意天/鬼才有足夠長的時間吸收和發酵,也可以三五成群就可以作出重要決定,又有各種科藝人才,最後在「快靚正」的壓力下產生一種獨一無二的、給本地人看的、在地的異國風情——這就是香港奇蹟。知識、機會和平衡,剛好到了一個optimal point。

年輕的一代是否沒有這樣的機會?的確,上面所述的歷史時空已經不復存在了。但比較之下,香港人的教育和接收資訊已經大幅攀升,回看霑叔所自學的參考書——尤其是西方樂理的部分,當今一代看來其實應該只像教科書中黑白電影般基礎知識而已。然而,在網絡年代發行近乎完全由AI接管,年輕人如何在資訊大海中尋找吻合自己的故事?

作品如何找到觀眾,得到回饋和鼓勵?香港還可以繼續成就給本地人看,有獨特「異國風情」的作品嗎?我們需要文化遺產,也需要新的理論。

官府民間對讀兩個香港

民間歷史欠缺「舉國體制」去書寫,資源有限,為其零散,但《保育黃霑》的確很真誠地登錄了黃霑的所有作品。官方歷史聲勢浩大、資源無限,聲稱可以代你講故、代你書寫,甚至代你發夢。但其實官方歷史最重要的地方,往往不是在於說了什麼,而是在於有什麼沒有說。

在自由的年代高舉自由,或許有人會覺得無聊瑣屑;但當失去了的時候,才會看得出有未有。

大學講師

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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