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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戰狼外宣放下身段 中美口角繼不動武

一、

意大利復興(統一)運動主要領導人物加里波狄(Giuseppe Garibaldi,一八○七—一八八二年),據維基百科,身兼「將領、愛國者和政治家」,他的「行狀」與本文無關,略去不說。引起筆者興趣的是,一八六一年加里波狄以「文治武功」,把意大利「打造」為一個「單一民族獨立國」(National State)後,政客和知識分子有意大利將再進入輝煌時期的期盼,可是,理想的落實,並非喊喊口號、寫寫文章便能達致,在十九世紀中葉,意大利無論在經濟發展、國際「話語權」以至文化影響力上,都屬「落後國」。如何扭轉這種劣勢,民族情緒高漲的「愛國者」,便千方百計尋覓一種足以激發愛國熱情、民族情緒進而令人民萬眾一心、把偉大祖國打拚為世界強國的「神話」;在眾多選項中,最後「上榜」的是通過選舉創建共和國,那便是人民並非君主或獨裁者附屬物的「民主共和主義」(Democratic Republicanism),在實踐上應仿效的典範為世界第一強國、意大利的「祖先」古羅馬(元前七世紀至公元五世紀)。

古羅馬的輝煌成就,雖然距今非常遙遠,惟其時意大利半島為歐洲甚至世界的政治中心,這正是統一後意大利政治家欲令「意大利再起」成為世界強權的目標。為貫徹此雄圖,意大利於一九一二年發重兵攻佔被奧圖曼帝國統治四、五百年的利比亞,意大利大獲全勝,歌頌這場對外展示「肌肉」並「全殲敵人」的戰役,是羅馬勝利女神(Vittoria〔Victory〕the Roman Goddess)降臨人間,全國掀起一片愛國狂潮,政客、論者紛紛站在民粹主義高地,大發意大利「全無敵」這種自我陶醉的夢囈!有知名學者甚且指出,古羅馬通過地中海有連結東非洲及地中海沿岸多國的海底暗道,換句話說,這大片土地和海域,「有史為鑑」(Historic Claim,自古以來)便屬意大利所有。這種「敍事」有古羅馬人稱地中海為「我們的海」(Our Sea〔Mare Nostrum〕)可為明證。

地中海沿岸諸國,交往、交戰(以至交配)是常態,經歷一千數百年後,這些國家的人種亦「複雜化」,意大利夾於其間,「人種認同」漸漸模糊化,那對重塑意大利成為古羅馬般的世界強權,頗為不利,為彌補此缺憾,遂有學者著書立說,指出尋源溯本,意大利人是超級人類(Super Race)雅利安人(Aryan,高加索人種,高大威猛有貴族血統的白種人,稍後希特勒亦「確認」德國人是雅利安人),既然「高人一等」,等於說意大利人在道義上有管治非雅利安人、讓他們繁榮昌盛的「責任」……。顯而易見,極右、專制、壓迫異見分子的法西斯主義(Fascism),由是衍生。

一九二四年四月、小學教師和記者出身、國家法西斯黨創黨人、自詡有辦法有信心令意大利強如古羅馬的墨索里尼當選總理,於二五年一月宣布法西斯黨為意大利唯一合法合憲的政黨後,便全力推動經濟現代化及軍事先進化的政策,致力建立媲美古羅馬全盛時期的「地中海帝國」,那包括利比亞、厄立特里亞(Eritrea)、索馬里、埃塞俄比亞、阿爾巴尼亞、科西嘉、希臘、羅德島、法國羅納河Le Rhone(隆河)以東領土,更令當時意大利人趾高氣揚的,當然還有天津河北區的意租界(天津九國租界之一,意大利在國外的唯一租界)……。墨索里尼更「鼓勵」學者進行「實證研究」,證實意大利人在遠古時期便是最優秀的雅利安人——當年若干人類及優生學家,循着這位獨裁者的指示,寫下不少頌揚意大利人有別於地中海沿岸諸國的人民,是具有「與生俱來活力」(Innate Vitality)的優質人種,愛國的藝術家和作家由是繪製涵蓋整個東非地區及不少地中海國家的地圖,以「證明」這片遼闊土地和無邊海洋,「自古以來」便屬於意大利所有!

以後的「故事」,不必細表。

二、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東條英機,沆瀣一氣,結成軸心聯盟,四處煽風點火,意欲征服世界,結果不問可知。

筆者特別關注的是,墨索里尼窮兵黷武,意欲複製古羅馬「統領世界」的盛世,期初在非洲戰場取得一定成功,繼之和納粹德國合作(嚴格而言,是意大利附德國驥尾)、以空前兵力、蹂躪歐洲……。法西斯和納粹有成王成霸的妄想,除了自信武功高強武備先進精良,還在以為美國「大而無當」,只知在世界宣揚基督大愛,沒有做好與無神論者(如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在戰場上一決雌雄的準備,不敢「開闢歐洲戰場」便是顯例,歐洲遂成意德囊中物。哪知日本偷襲珍珠港後,美國「被迫」參戰,其老謀深算,在促進世界和平的大纛下,早已人強馬壯、堅船利炮,這對意德來說,可算頗出意外,沒想到美國這麼厲害,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不數年便相繼兵敗慘死!

有關墨索里尼為恢復先人霸業、「籌建」地中海帝國,不惜對外開戰(不一定有「宣戰」此一「程序」),很快身敗名裂、輸掉整個國家的歷史,有否現實意義,筆者不得而知;筆者想說的是,低端美國人的「行狀」,在老於世故的外人看來,的確有點「天真無知」,惟其統治階層絕不如此,華爾街鱷類操弄國際金融、為私利不惜搞垮客戶國財政;而處心積慮設法牢牢掌握世局,保住美國霸業,是「軍工綜合體」的「日常」。以當前世局「二元對壘」日趨明顯的情勢,避免和美國硬碰而吃眼前虧,是北京領導層要三思的要務。從公開的資訊看,美國對印太地區已有「牛刀小試」的軍事部署,如何令戰雲密布的陰霾「清零」、鼙鼓雷鳴「滅聲」,是當前的急務。

收筆前記起近讀今聖嘆(程靖宇,一九一六—一九九七年)的《新文學家回想錄》(hat tip to程鼎一),在〈老舍原是帝子孫〉一文,作者記老舍諷刺國共內戰的名作《貓城記》(筆者不曾寓目),說「貓城國因為互相殘殺,以後來了個矮人國入侵,將貓城國征服了,只餘下兩個貓城國人,便用一隻鐵籠子關了起來,次早矮人國看守者跑去一看,兩國貓城國人,竟又死了一個,原來只餘下兩個人(中國人),也還是要內戰……。」

從地中海帝國想到南海爭紛、從《貓城記》想到台灣糾結,從這兩宗分別源自史實和小說的「故事」,又想起馬克思的「金句」:「歷史老是重演,第一次是悲劇……」。避免悲劇重現,戰狼修心養性,重塑外交策略的時辰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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