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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舞伴待租一毫一跳 炫耀行為舞繼續跳

四、

我國的舞蹈,肯定在洪荒時期已深入民間,而且不同民族有不同宣洩情緒的方式,因此舞蹈多元、多姿多采;而舞蹈成為女性「娛賓」的項目,更可追溯至不知何年。《漢書.地理志下》:「倡優女子,彈弦跕躧,游媚富貴……。」據《辭源》,「跕躧」是踮起鞋履,游媚則為左旋右轉於豪客之間。可知二千多年前女性已懂藉「跳舞」謀生!由於「跕躧」是以腳尖跳舞,此種在我國古已有之的舞姿舞步,稍後被學者考出是芭蕾舞源之所本,不足為奇。

不過,由於封建時期視女性為男性的附屬物,為保私產不失,遂有女子「十二便不出閨門」之「家規」,而達此目的有效手段便是迫女子纏足,雖然《孔雀東南飛》讚美女舞者有「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之句,然而,以普通常識推斷,「三寸金蓮」即使出過不少令達官貴人名士詩人墨客和傖夫着迷的舞孃,舞蹈仍無法大眾化,不難理解(顯而易見,如今女性若仍以纏足為尚,秧歌舞、廣場舞以至鬼步舞之類的運動舞蹈,肯定流行不起來)。據羅丰原刊學報的論文〈隋唐間中亞流傳中國之胡旋舞〉(收王子今編纂的《趣味考據》第三冊),在舞台上大放異采,令大眾神魂顛倒的「胡旋舞」之得名,是「舞二人,緋襖、錦袖、綠綾渾襠褲、赤皮靴、白褲帑,舞急轉如風」,加上來自番邦,遂被稱為「胡旋」。羅丰對「胡旋舞」的來處與在我國隋唐時期始流行的情況,作了極為詳盡的考據;更值得注意的是,舞孃亦是「進口貨」,她們「和其他中亞珍寶一起作為貢品獻給唐王朝……」。顯而易見,這些「進口舞孃」是天足而非纏足。在我國悠長歷史上,充滿神秘色彩的舞蹈有長足發展;不過,舞蹈之深入民間成為日常文化健康活動一部分,則肯定在女性纏足已屬非法之後!

長話短說(其實是對舞業所知有限無法「長話」),回看香港「舞疫」。跳舞群組所以成為疫情最大受害群體,皆因不論是何種形式的舞蹈,除非單人表演,只要兩人共舞,便不可能保持「社交距離」,遑論緊抱對方的貼面舞(漫畫《老夫子》所見五六十年代本港的雙人舞,如打「泰拳」,手腳並用,身體接觸頻頻,極為刺激),便難免會受病毒感染,那即是說,「群組」雖然染病者眾,卻不足以說明帶病毒的舞者特別多,因為只要有少數舞者確診,由於近距離接觸,病毒便會廣泛擴散。

五、

去年疫情蔓延後,傳媒對此嚴重受害群體的深入報道,香港舞業的盛況,方為非舞者如筆者所知。據筆者的了解,當今最流行的舞蹈形式是源自歐洲的華爾滋和南美的探戈舞,都可說是表演為主娛樂為副健康次之的舞種。看此間跳舞「學院」的排場,即使場地及配套非常「現代化」,仍無法擺脫上世紀初流行於歐美的「的士舞者」(Taxi Dancer)經營形式,那即是說,進場跳舞者多為單身女性,而駐場候教(待租)的男性舞伴(所謂跳舞「拍乸」〔Partner〕是也),憑音樂(舞曲)收費,即每曲都有特定價目;由於這種收費方式與「計程車」(「的士」)按定時(里數)跳動的計時表計算車資相同,稱職業舞男為「的士舞伴」,既通俗又貼切。應該一提的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為幫補家計,不少女性投身舞業,當「出租舞伴」,但她們的稱謂不是「的士舞伴」而是「一毫一跳舞孃」(Dime-a-dance girl),以其每首舞(歌)曲伴舞的「公價」為十仙(一毫),因名;而由於這類舞蹈由男伴「攬實」其腰,舞孃有「貨腰女郎」的別稱,由此而得。

和陳定山在《春申舊聞》所記解放前上海多采多姿的夜生活無異,香港在內地開放前,亦有不少類似有「一毫一跳舞孃」長駐候教的舞廳或夜總會,但九十年代內地夜場日多香港的舞業開始式微,至今已幾不可見,代而取之的是有「的士舞伴」待「租」的「宴會廳」(跳舞場所),這種轉化,憑常識揣斷,是男性別有地方覓舞伴而女性因社會條件及種種家庭因素難移玉步,只好在本地覓樂趣;看中此種市場需求,香港遂出現了不少殿以俱樂部、宴會廳、音樂室、健美中心以至演藝中心然而莫不提供「的士舞伴」亦即以招徠女顧客為主的舞廳!

不得不一提的是,不少女性於這類場合中覓得「合心水」的「的士舞伴」,便圖長期獨享,遂不惜出重金把他升級為「私人舞伴」,以月薪甚至年薪「租」下專用;這種情況,頗類把「的士司機」變為「私家車司機」。香港兩年前曾爆出有徐娘舞者以億多元的「終身酬金」包下舞伴的新聞。這宗因錢銀轇轕引致的「上流」社會逸(醜)聞,相信並非孤例……。

六、

因疫情而內情大白於天下的舞廳,十分旺場,生意不因經濟癱瘓而萎縮,探其根源,希望今後有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撰寫論文,為我們作深刻剖析;不過,肉眼所見的表象,亦不難有足以自圓其說的答案。顯而易見,香港這個典型資本主義城市,「俗人」太多,工商活動金融炒賣頻仍的直接後果是「收市」後因「寂寞」而尋求「感情慰藉」,已成這批「有錢人」的常象,而「寂寞」無感情糾結,男女皆有,非常平等。男的為解孤獨伶仃的落寞寂寥,既可能赴外尋歡,在本港在內地養女朋友所謂「金屋藏嬌」的,相信不在少數;女的雖然大多數做稱職的主婦,亦有因為空虛難耐或向乃夫或男友「示威」而各自快活,經濟寬裕而擅長舞蹈者,上跳舞學校租個「的士舞伴」歡樂今宵,便成常態。這種另類社交活動,不僅可扛起鍛煉身體有益健康的「招牌」,還可換來俗世羨慕眼光而自感飄飄然。

在公開場合跳舞,眾目睽睽,為了自尊、為了取悅觀眾,舞者莫不悉心打扮,塗脂抹粉加上衣飾或典雅俗艷或紗籠隱約,還有不少年華老去者借「蠟像針」(Botox,此為筆者所譯;醫家隱晦其名直譯為外行人難解其意的「肉毒桿菌針」)人為地留住青春(動手術去脂漂白除皺紋種眉毛植矽膠更無論矣),圍觀者大樂當然亦有人嗤之以鼻,因為她們渙散的「界外效益」(External benefits)不是人人受惠當然更非人人甘之如飴。無論如何,所有種種,皆令「老舞者」於無意或有意間跌落經濟學家所說「炫耀性行為」(Conspicuous behaviour)的窠臼。不過,這類女性亦有所得,因為身光頸靚手飾比燈火更刺目,彰顯其身家厚重之餘,更重要的是展示了她們受多金「男方」(丈夫或情夫)的寵愛,這便是經濟學家所說的「代替性炫耀消費」(Vicarious Conspicuous Consumption),她們以「實物」表現了家有視她們如珠如寶的「主人」(男女皆有)!

「歌舞群組」確診者以百計,說明疫情肆虐下舞者仍樂此不疲、迎疫而舞,直至政府出手干預方休;其實,跳舞很易上癮,如中魔般非大跳特跳不能解憂。約翰.華拉的《跳到氣絕身亡》(J. Waller : A Time to Dance, A Time to Die)一書,記一五一八年七月發生於法國名城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今歐盟議會所在地)的跳舞狂潮,受大流感之苦,數以千計當地居民上街亂舞解愁結,當局勸之不聽、禁之無效,如是者大群百姓夜以繼日在街上「載歌載舞」凡三個多月之久,結果「跳死」(酷暑缺水缺糧加疲勞)者多達五百餘眾……。跳舞會上癮,港人有切身體會,香港在疫情下舞情仍未消散;由於潛在需求殷切,疫情過後舞業將趨狂熱,不難預期。

疫情清零 舞業先旺.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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