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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討好北京力排眾說 及時補鑊降火消災

三、

處於「大國博弈」可能「搏」出禍事的敏感時刻,為免因「小事」被捲入漩渦,特別是為了不致觸怒北京,新加坡平息「鄭永年事件」的手法,不着痕跡、巧妙有效,實是高手所為!當然,這只是筆者的看法,是否「有效」,要看北京的反應。

九月二十日,《金融時報》發表一篇論中國政治和政策的短論:〈西方應以拿破崙的忠告讓中國安睡〉(The west should heed Napoleon's advice and let China sleep),作者馬凱碩(K. Mahbubani, 1948-),曾任新加坡駐聯合國常任代表(一九七一至二○○○)、聯合國安理會主席(二○○一至二○○二),現任新加坡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傑出院士。短論指出西方的「中國政策」有三大誤區(Flawed)。

甲、西方國家總覺得只要中共統治中國,便無法成為好夥伴。這種看法絕對錯誤。這位印度裔的資深外交家兼政治學者指出,大多數中國人根本不覺得現在受共產政權欺壓,事實是,如今中國文化、國家形象和民心都在向好的方向邁進!

乙、以為西方民主化對中國人民最有利,是第二個誤點。馬凱碩指出民主不代表自由開放(Liberal),但一人一票選出的印度總理尼赫魯一九六一年不顧美國總統肯尼地(甘迺迪)和英國首相麥美倫的反對,強行「收回」葡萄牙屬地果亞(Goa),便是把自由民主拋諸腦後以武力「外侵」的顯例(按,作者言外之意,也許是中國以和平方式與英國談判香港的「回歸」,是不行民主制度的國家以自由主義的手段收回故土,遠比自由民主的印度優勝),作者因此「估計」,中國若行民主政制,其對香港和台灣的容忍度,肯定不及行一黨專制!由此引伸,中國若是西方式的民主國家,對付新疆一定不會手軟;循此思路,作者認為「中國的近鄰沒有一個想中國改變管治模式」(按,即不希望中國從一黨專制「演化」為西方式民主)。以作者的邏輯推理,一個專制卻穩定的中國,總比一個自由民主但不穩定、前景難測的中國容易應付而這肯定對中國人民更有利。

丙、一個民主的中國,當然會照搬西方國家政經模式和社會形態,有如今之日本;但現在亞洲的發展趨勢正正相反,因為反西洋化已日趨明顯,而啟其端的應為土耳其。一九二三年土耳其改制共和後,「教堂已失去宗教意義」,一九三五年遂把建於四世紀、聞名全球的聖索菲亞(Hagia Sophia,「神聖智慧」)大教堂,改為博物館;今年七月上旬,總統埃多爾安(R.T. Erdogan)撤銷國父凱末爾簽署改教堂為博物館的行政命令,恢復其清真寺角色;埃多爾安此舉,象徵國族宗教尋根亦即去西方化的民族主義精神。作者文外之意,應該是西洋文明也有不服水土的一面,那意味外來的和尚不一定會唸經、外來東西更不一定是好東西!

上引是這篇短論的精要,是筆者的解讀,不一定正確無誤,不過,相信大體上不致誤解作者的原意,而馬凱碩對中共政治的詮釋,在當前全面「圍中」的緊張氣氛下,對北京來說,應該非常貼心、對領導人而言則肯定「正合孤意」!馬凱碩強調指出,西方國家特別是那些意欲甚且已付諸「圍中」行動的國家,應聽聽拿破崙論中國的名言:「讓中國沉睡吧,她一旦醒來,世界便會翻天覆地」(let China sleep, for when she wakes, she will shake the world!)。那等於說,中國的反西方情緒,特別在經歷「百年恥辱」之後,根深蒂固、激揚高昂,這種情緒一旦引發,後果不可收拾;而中共可能是唯一能理性地牢牢拿捏這種民族情意結讓它不會爆發的政權,取而代之的政府,可能比不上共黨理性,那等同「西方有難」。馬凱碩因而下結論:「……西方國家需要學會與中國合作(和平共處),而不是單方面希望中國現政權改變或崩潰」!保守中共江山,北京感恩都來不及,其他一切便會從輕發落。

四、

馬凱碩對中國的「評價」,以至對西方國家應如何和中國相處的主張,與當前以美國為牽頭國的西方陣營的觀點和做法,南轅北轍。事實上,上引三點看法的理由,十分牽強且有誤導讀者的用心,比如作者認為「大多數中國人根本不覺得受共產政權欺壓」,在完全沒有言論自由的國度,馬凱碩竟相信他所見的表象!?至於有關印度和土耳其的例子,不是孤例便是文不對題,根本沒有說服力。對此,這名資深外交家不會不知道,他所以煞有介事滔滔而言,想來是同時可為他的祖國行只有民主外殼的「專制式法治」(J. Rajah: Authoritarian rule of Law,見一月二十日本欄)辯護,當然,中國統治者也許早已認為新加坡為「同路人」,現在則肯定視馬凱碩為「知己」!顯而易見,在國際情勢對中國極度不友善、特別是「美軍太平洋演習移近第一島鏈」的此際,對北京而言,馬凱碩的大作何異雪中送暖爐!北京智囊高人如雲,對馬凱碩以如此牽強膚淺片面的理由為中國「化妝」,即使明知在自由國度信者近零,亦會照單全收並伺機「回報」。沿此路進,「鄭永年事件」肯定會被「低調」處理!

作為職業外交家,馬凱碩在拉近新加坡與中國的關係上,盡了最大努力,不過,他對中國的看法,據維基百科的資訊,「經常出錯」,比如二○一五年他在哈佛大學的演說中,指出「未來二十年中國會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強國」,美國若不做好準備,「二十年後中國海軍軍艦將如入無人之境般進出加州海岸」;二○一八年在台灣演說時,則奉勸歐洲各國不要盲目追隨美國,美國現在應該和中國「互相尊重,而不是發動貿易戰激怒對方……。」作為不能得罪中國這個巨人、渾身珠光寶氣十分富貴的南洋侏儒,馬凱碩這種與國父李光耀對中國的看法背馳、看似笑談的「高論」,雖然明知沒有什麼實際效用,但北京諸公仍會「笑納」。新、中的關係,總體而言,算是不錯,作為新加坡的公關總監,馬凱碩的確盡了天職。當然,馬凱碩的言論,肯定獲李氏父子認同並予鼓勵,而這正是筆者說新加坡領導班子見識廣、謀略深、智慧高的底因。

馬凱碩可能意想不到的是,如今美國以及其「盟友」,都採納或正在醞釀行「去共」之策。不准與中共有半點關係的人入境(當寓公、讀書和工作都不行),正是新加坡「無共」國策的翻版。僅此一端,馬凱碩心底應有與有榮焉之感吧!

有「趣」的是,「無共之國」新加坡與「多共之城」香港,行的都是有實無名的「專制式法治」,有心人應細察她們日後經濟發展的快慢、社會治安的安危,從而看出「無共」與「多共」孰優孰劣!

〔大人息怒 星洲有計‧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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