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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2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騎狼難下 兩難之局 算有遺策 禍出香江

假期兩度進出醫院,經醫護人員「科學鑑定」,大約一年前所做兩項「特大手術」,完全康復,終於「大功告成」!在此再度感謝威爾斯醫院的醫生護士,並綴數言,以為殷殷垂詢的親友及讀者諸君告。

一、

九月八日談及「戰狼外交」,筆者認為「戰狼」勇闖國際三四年後,已於八月下旬因為王毅外長訪歐洲五國行碰了一鼻子灰,「收不到預期效果」,不得不非官式落幕!真是墨瀋未乾,此說旋踵遭習近平主席「地裂」(delete),同月十六日,習主席在中歐視像峰會上,就人權問題與歐盟諸巨頭話不投機、針鋒相對,據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罕有」的透露,習主席在會上直接要歐盟少管閒事,應「解決好自身的人權問題」,正氣凜然地表達中方不接受「人權教師爺」指點的嚴正立場;「收睇」這次電視直播的友人,還見面容穆肅的習主席敲着桌子說這幾句話!真.戰狼本色展露無遺。顯而易見,習主席的表現,等於否定、刪除了筆者的推斷,「戰狼外交」遠離落幕之日,還用說乎。

說來有點巧合,審度當前中國八方受敵的國際形勢,習主席這樣做,難免令筆者想起英諺的「騎狼難下」(To have〔hold〕a wolf by the ears),據說此成語的原創者為羅馬非(突尼西亞)裔喜劇作家,於十七世紀傳進英國。「騎狼難下」之義,與我國的「騎虎難下」(To have a tiger by the tail)同。

數十年前,筆者試譯我國的「古」笑話,有一則題為〈莫砍虎皮〉(原文見《笑得好.初集》,譯文收《閒讀偶拾》),譯後示英國友人並與之談虎,及成語「騎虎難下」,友人連忙糾正,說英國(其實是歐洲)無虎,只能「騎狼」……。半個多世紀後,翻閱北京清華大學出版張學英、張會編著的《漢英.英漢習語大全》,其「騎虎難下」條,便收上引狼、虎各一的釋文;又說He who rides a tiger is afraid to dismount,以一落地便會為虎所噬。據維基百科,「騎虎難下」源自《晉書.溫嶠傳》:「今之事勢,義無旋踵,騎猛獸安可中下哉」,進退維谷之意,十分顯然;李白的《留別廣陵諸公》,則有「騎虎不敢下,攀龍忽墮天」之句(騎虎墜地有如乘龍從高空跌落凡間,均為致命的「高危動作」)。騎狼與騎虎同義,此刻正好用以形容戰狼上身且騎上狼背的習主席面對台美和戰兩難的處勢!

二、

近來中方四處樹橄欖樹且不斷拋出橄欖枝,可惜所用「詞滙」,模仿西方的自由主義(大愛主義)用語,並無新意,被傲慢的「西人」視為笑談。事實上,特朗普甫上任,便把艾.蘭德那套專門利己別管他人死活的自私哲學,捧為圭臬,令行之數十年,同時將把美國塑造成大公無私救世主的自由主義,拋進堆填區。中方的多邊主義、自由貿易說詞,與自由世界的有關教科書同,當然言之成理,惟與之「道不同」(政治意識價值觀迥異)的特朗普政府固然嗤之以鼻,那些仍抱琵琶半遮面只敢偷望有十四億消費者市場的「西方國家」,面對武功高強的龍頭大老逆向而行事事與中國對着幹的氣勢,加以細察中方的行為,特別是對香港的搓捏擺布,遂不信其言說,是很合邏輯的做法。這亦是何以美國咄咄逼人,且其橫蠻強悍、乖離與人為善的西方文明的取態,為多數人所不齒卻仍有那麼多國家尾隨美國、與中國唱反調甚至參與「圍中」(已不是「圍堵」這麼簡單)的底因。

事實勝於雄辯,中國的外交手段一流,外宣攻勢更令洋人歎服(有興趣者可上the cipherbrief.com讀前天貼出的長文How China masters the art of propaganda,當中舉了數個令人歎為觀止的文宣佳構),配合雄厚財力的支援,一度成效甚著;可是,其外交政策,由於國家奉行的政治意識與價值觀,與深受西方文明薰陶的「世人」背馳,因此運交華蓋,到處撞牆,遠的不說,台灣已遠走高飛、一去不復返,便是顯例;而台灣所以如此「決絕」(國民黨的主流想法亦只是以「和談」為緩兵計而非向「統一」急靠攏),則與北京隨「法」所欲地把具國際認受性的法例條約賦與香港人的政治權利一一「合法地」褫奪有關(誰說不是「誰的拳頭大便聽誰」)。數十年前,筆者便指出唯有把回歸的香港「雍齒化」,才能使台灣人安心和有歸意,但……。不必諱言,北京對港的政策,在執行上肯定出了大亂子(沒有根據外部形勢之變而調整),這固然令香港亂成一團,亦讓美帝乘虛而入,展示肌肉,最終可能令香港喪失賴以吸引全球精英來此的創滙功能;而盲人可見,「辜汪會談」後兩岸一度風平浪靜的局面已成海嘯!這種錯失,誰之過,答案豈非十分顯然,面對這種逆變,北京即使不改弦更張,最低限度應作「微調」,可是,要北京作出政策性改變,與推翻黨永遠正確的「天條」何異?在當前的政治條件下,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如今的情況是,自信百戰不殆的戰狼騎上狼背,落地雖然不會為力有未逮的「工狼」所噬,但戰狼仍不敢造次,以此舉等同顯示戰狼失去戰意,怎能向民族情緒高漲且堅信可敗台美(及其「盟友」)的大眾交代?換句話說,戰狼下地必會撩撥起百姓對政府失去信心甚且反政府情緒,領導人的威權不難消減,後果只會大不會小……。有鑑於此,騎上狼背的戰狼遂快狼加鞭盲目向前衝刺。

戰狼戰意甚盛,配合特朗普選情可能因為《紐約時報》陸續有來揭露他走稅漏稅特別是多年未納個人入息稅即大佔納稅人便宜的「醜聞」(宿主口中的「假新聞」)會挫其選情,情急之下,特朗普也許會在台海或南海來一場福克蘭式的戰爭(七月十六日本欄),看連日來美國府會的頭面人物充滿火藥味的言行,還有美日加(台灣很快會以觀察員身份參與)在區內的軍演以至印度對中國態度又趨兇猛,「印太」確有戰雲密布熱戰一觸即發的危險!

據內媒的報道,解放軍不僅武備精良、訓練有素且戰鬥力不容小覷,對單一國家不難取勝,但當前是美帝糾眾而來,解放軍的「贏面」便不敢肯定,在這種情形下,戰狼本該「下狼」,只是「客觀條件」不容許,那正是目前中國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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