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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有功世人大受歧視 圈養肉鼠解決肉荒

一、

豬年將盡、鼠年快至,一如往年,總得騰出點篇幅,寫點應節之文;不過,重讀十二年前的舊作「吉鼠在倉食有餘糧」系列,竟然一連寫了六天(收《犧牲股民》),約一萬四五千字,真可說「方方面面」的鼠事都記下了;加上這一期的《信月》(二○二○年一月號)「庚子鼠年運勢」特輯,刊出四大名家鴻文,此刻執筆,便有點無從着墨的躊躇……。再三思量,當年所寫,也許可稱為從「微觀」的角度下筆,那麼,今天便以「宏觀」的視角記點鼠事吧。

和最近在本港成為熱門生物曱甴(蟑螂)一樣,鼠亦是繁殖奇速兼且生命力極度頑強,且與人類為「敵」,因此,萬千年來,不想與牠們並存的人類,想盡辦法卻無法把之「殲滅」的「天敵」。非常明顯,鼠的外形並無足觀,「獐頭鼠目」是形容那種行為鬼祟卑下低端者的代名詞,而且鼠性狡詐、偷竊成狂,即使《詩經》的(相鼠)把老鼠捧上半邊天(「相鼠有皮」、「相鼠有齒」、「相鼠有體」,以之諷刺時人「悖德失禮」的無儀、無止和無禮),人類仍無時無刻提高警惕,捕之殺之甚至食之,非滅其種不甘心的敵意長存。

然而,鼠卻具無比的「內在美」,因之成為科學實驗的「寵物」!「寵物」加引號,指的是科學家雖視鼠如珠如寶,但對牠的生死,漠然無動於衷。據囓齒動物學家(Rodontologist)的估計,世上百分之九十五實驗室用老鼠為試驗物,每年死於實驗室的「白老鼠」在一億隻左右,對於這種與人類共享約百分之八十五基因的動物,那真是太不公平甚且太殘忍了。王充的《物勢篇》說天生萬物,「本當令其相親愛,不當令之相賊害。」人類把「萬物」之一的老鼠當試驗物,「賊害」之,豈非違天性、沒良知?事實當然並不如此,因為老鼠並非白白犧牲,牠的非自然死亡,令醫治老人癡呆、心臟衰竭、膽固醇、糖尿及愛滋等痼疾,有了「特效藥」。老鼠有功於人類,犧牲自我,是英雄(Heroes)而非惡人(Villains),值得尊敬。

老鼠視陰溝為豪宅,因此被視為骯髒污穢的生物,加上醫家已知老鼠──黑鼠及褐鼠──傳染四十多種疾病,如致命的斑疹傷寒、沙門氏菌病、腺鼠疫及鼠咬熱等,因此,在中古黑暗時期,天下之病皆歸老鼠。十四世紀四十年代(公元一三四○年前後)那場橫掃歐洲死人以百萬計的瘟疫,在未有科學證據之下,當時的「黃綠醫生」便把之說成鼠疫,而此說流傳至今,令老鼠成為人憎鬼厭之物。老鼠會傳染病菌病毒,人所共知,惟史家根據氣候資料、遺囑、公墓埋葬數量,得出當年死人無數的「黑死病」,導因不能肯定為死老鼠,科學家認為與人類共生的跳蚤,嫌疑更大!

二、

科學家對應否以老鼠為試驗物,曾有過一場激辯,筆者於無意間從何索(Hal Herzog)的Why it's so hard to think straight about animals這本敍說何以人類「愛惜一些動物、憎惡一些動物和食掉一些動物」的「閒書」,看到有關描述。原來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英國科學界就此有一番爭論,雙方各執一詞,均有道理,而已享大名的達爾文,對正反雙方意見都有保留,因此不置可否(頁二○八)。最後當然是「犧牲老鼠益世人」一方獲勝,不然現今便不會有這麼多老鼠死於實驗室。事實上,母鼠不僅一胎數嬰且可以「全年無休」生產,因此取之不盡,即試驗品供應源源不絕,這不但令其價低賤,還因老鼠是雜食動物,山珍海味固喫個不停、廚餘垃圾以至污穢之物亦津津有味。這種廉價不難飼養的生物,遂成為科學家的摯愛!

老鼠有一種少為人知的本領,是其嗅覺可以偵查埋於地下的地雷,且異常靈敏,能分辨黃色炸藥、機油及電池酸(battery acid),這種「聞彈鼠」(bomb-sniffing rat)是「掃雷」靈物,雖然出動時不是百嗅百中,但效率「勝狗」甚且比金屬測探器更準確,加以代價極低,受訓九個月便能上戰場,因此大受軍方歡迎;不過,由於老鼠的壽命不過兩年,等於工作時間甚短,因此,即使軍隊樂於飼養,亦無法普及化。

老鼠的「用途」這麼廣,研究老鼠大有所成的科學家多如恒河沙數,因此,獲得諾貝爾獎的生理學家和醫家,便多達十四名(上書頁二一四)。

三、

鼠輩繁殖力強,因此是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廉價肉食,據舒華比在《怵目驚心的菜餚》(C.W. Schwabe:Unmentionabe Cuisine)一書的紀錄(頁二○四),聯合國糧農組織數據顯示加納首都Accra的中央食物市場:僅在一九六八至七○年間一共賣出二十五萬八千磅蔗鼠肉(cane-rat),加納人吃鼠的資料,此後似無統計。加納的「國食」是把鼠肉炸至焦黃,加牛油、花生油、番茄、辣椒炆至軟腍,上碟時配以米飯,聽來不錯;順便一提,舒華比(一九二七至二○○六年)長期在加州大學大衞斯校區任教,有動物流行病之父(father of veterinary epidemiology)的稱號,他這本書近五百頁,記錄了全球各地五花八門的風土食譜,當然包括鼠肉在內,不過着墨不多。另有一本《千奇百怪食物》(P.L. Simmonds:The Curiosities of Food,一八五九年初版:二○○一年Ten Speed Press再版),對「鼠菜」介紹頗詳,說「鼠湯在中國有如牛尾湯於英國」,又說一八五八年八月二十二日一位史密斯的家書提及中國盛宴有鼠肉……(均見頁六十六),看來十九世紀國人吃鼠仍很流行。

以鼠為主食肉的,不是加納而是秘魯。聯合國衞生組織(WHO)二○○五年的報告顯示,秘魯人是年吃掉七百多萬隻俗稱白老鼠的豚鼠(guinea pigs),而賓州Drexel大學網站smartset.com有《如何吃寵物》(How to Eat a Pet)一文,細讀竟然是詳論秘魯人吃豚鼠(牠提供了秘魯人所需的一半蛋白質),烹調之法不少,惟以街邊檔出售的串燒豚鼠(看圖如新馬的沙爹串燒)最熱門,文章還介紹了一些豚鼠菜式繁多的餐館,並附有餐單……新世紀前十年,筆者二度遊秘魯,踏遍(?)利馬大街而未進小巷,因此無法窺探當地民食情況,當然亦未見鼠食專門店,下次再去,當「深入民間」看個真切,如果內子眼開眼閉而眾遊伴不掉頭狂奔,當叫一客嘗新。

「先富起來」的人有太多的選擇,不屑食鼠肉,對窮人來說,牠卻是價廉物美且富營養之肉。如今世界人口增長遠快於肉食供應,「有心人」因此擔憂低入息者很快便會「食無肉」,在這種情形下,動腦筋飼養「肉鼠」,也許是解決此問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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