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3日
10月下旬,美國副總統彭斯警告,北京已把民用科技和軍用科技兩領域融為一體。
其實,中國並非唯一把科技結合市場經濟和國家安全的國家。為迎接5G時代的來臨,除了德國「工業4.0」(Industrie 4.0)和日本「新工業結構遠像」(New Industrial Structure Vision)計劃外,印度也計劃2030年把製造業全面數碼化。另外,南韓擬於2030年把國內氫氣技術成為全球標準,美國空軍也希望於2030年能主導全球各國的戰爭技術要求。
這些趨勢證明國際競爭已進入「科技民族主義」(techno-nationalism)的另一新時期。本文理清這概念的起源、發展和對地緣政治的影響。
科技民族主義的過去和現在
科技民族主義可追溯到二戰前。根據筆者在德國威斯化尼亞(Westphalia)地區考察「工業遺產」(industriekultur),納粹黨能在萊茵河域興起的原因,是在鄉郊有效推行工業革命,使農戶從傳統農耕經濟轉型到以農舍經營製造鋼材的工廠企業。由於萊茵河地區有充足水源、礦產和煤能源供應,農舍工廠企業便遍地開花。納粹黨便伺機注資授權原為私營工業巨頭的西門子(Siemens)、蒂森克(Thyssen)和虜伯(Krupp)等去收購眾多農舍工廠。這政策不單讓政府吸納大企業發展軍工業,也同時把農戶小企業正式納入國家經濟發展系統之內,促成全國上下一致投入軍工生產發明。
為回應德國於火箭導彈和聲納魚雷(acoustic torpedoes)等技術突飛猛進,英美政府也紛紛注資發展軍工科技。英國便發明了無線電雷達,美國則發明了原子彈。這些技術稱為「指揮性技術」(command technology)是因為它們可為國家帶來「競爭性優勢」(competitive advantage);於決定性時刻有效捍衞國家核心利益。
二次大戰後,軍工技術被商業經濟吸納,私營企業也參與技術研發。受到政府的幫助和補貼,於國家安全的大前提下,民用科技競爭力由軍事技術研發所推助。
就算是今天美國的矽谷(Silicon Valley),私營企業家精神之所以得到大大發展,實有賴美國政府向他們提供大量研發軍用電子零件的合同和資金。這模式可追溯到1960年代,政府與企業關係出現了3個變化︰
一、 商用電子零件和半導體的研發,反過來主導軍用電子和武器發明。
二、 硬件製造和供應鏈全球化。
三、 研究和發展(R & D)也全球化,自此跨國科研合作多樣化了高端技術。
例如,2017年Google在北京開設人工智慧實驗室,與美國、加拿大和歐洲的實驗室合作研發人工智慧。由於人工智慧正改變工業、工作就業和國防這些範圍,跨國軟硬件研發無可避免地也在改變這些國家的未來發展。這趨勢便催生新一代科技民族主義者,有幾方面:
一、 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一直着力收購和注資高端科技實業。過去10年北京積極把海外技術轉為國內技術。當外國公司尋求於中國做生意時,北京便把科技轉移成為合約條件之一。
二、 北京已準備好一份負債表予海外投資之用。透過收購海外公司及科技產品,中國正爭取達到世界科技領導地位的優勢。
三、 中國仿效德國「工業4.0」和日本「新工業結構遠像」計劃,大量增加國內科研投資。
科技民族主義否定了自由主義者的假設,後者以為經濟科技國際合作會緩減國際安全競爭。但美中競爭則隨着過去30多年所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自由主義科技經濟相互依存關係而變得更激烈和缺乏互信。更糟的是,美中安全競爭正在破壞全球經貿科研合作,大量資本、人才和科技的跨國交流被打斷,是因為各國政府正爭相把資本國有化、減低對外依賴和出口境內工程標準成為地區和世界標準。
科技民族主義者把民用和商用科技等同國家安全利益,進行「軍民融合」(junmin ronghe)。這現象不單已在中國和印度等出現,也正由美國仿效。這是因為美國以往軍事技術優勢,已被軍民融合模式解放出來的科技創新力量追到。
科技地緣政治的未來
「中國製造2025」的目標是要國產高科技製品中所有組成配件和物料的70%源自中國。
為達標,中國須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研究和發展投資國。2017年,中國對內科研投資總額達674億美元,已超過美國的471億美元。現時,中國已佔全球專利申請總量的40%,比美國多兩倍。如果這趨勢持續,中國將於2025年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多被引用1%的人工智慧出版論文的來源國。
作為科技民族主義的一種,中國「數碼列寧主義」(digital Leninism)為自由主義相互依存秩序轉型到現實主義相互依存秩序的催化劑。筆者認為,於「一帶一路」之下,「數碼列寧主義」其實為「科技地緣政治」(techno-geopolitics)中「技權力量」(technological power)的反向圍堵實踐。
為了折衷解決歐亞圍堵的地緣困局,5G技術把網絡虛擬世界和現實物理世界合一的未來不單可以稀釋地緣圍堵壓力,更可以網絡虛擬世界重塑地緣格局。由於5G網絡世界與物理世界將融為一體,網絡中央政權便可以軟件技術建構一個無限發展空間,擺脫美國地緣圍堵的唯一性。
入手點是「一帶一路」中的「互聯互通性」(connectivity)。當歐亞邊陲地帶國家與歐亞心臟地帶國家能達到互聯互通時,各國便能於地緣圍堵物理現實之上,建構一個「網上/物理合一」新現實。由於後者須保障各國5G網絡安全,數碼列寧主義者便須與他國科技民族主義者合作協調。
未來5G網絡必須透過中央控制,才可管控確保各組去中心化的區塊鏈、雲端伺服器和咽喉感應器的安全,物流網便不被天然地緣阻礙所完全轄制。
既然歐亞非「舊世界」(Old World)已不能再被北美「新世界」(New World)完全圍堵,5G物流網便成為未來以「舊世界」圍堵「新世界」的平衡博弈時空。這不單可緩減現時地緣圍堵壓力,更可開創無限發展空間。
科技民族主義者可建設現實主義相互依存新秩序。這是因為在5G網絡世界裏,無論什麼政體,都需要網絡中央集權才可保障集體安全。問題是,如何制訂機制去讓大家都有機會輪替當未來多極世界「數碼聯邦中央」的主席國。
黃伯農 英國巴斯大學政治、語言及國際研究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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