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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反制」不痛不癢 「君子報仇」未晚

一、

特朗普總統「終於」在美東時間十一月二十七日,一口氣簽署了兩項和中港有關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及《保護香港法案》,雖然這兩項法案因此成為法律,惟如何落實,後者「實報實銷」,問題不大,前者則布滿內生「灰色地帶」,令美國國務卿可充分運用其「酌情權」,作出對美國最有利的決定。國務卿如何草擬具懲處中港官員效用的檢視香港「政情」年度報告,除了參照香港實況之外,必會配合當時中美關係處於什麼狀態或總統希望中美關係怎樣走下去而定,假如關係空前良好,即使香港「實況」乖離《基本法》的規定,國務院發表足以破壞中美關係的報告,是不敢想像的事!雖然這幾天來本地論者已有不少精到的議論,但仍應該指出的是,令香港社會失序情況進一步惡化的,未必是特朗普簽署這些法案的目的,但它們成為法律,的確有為此間抗爭者「加油」的作用。

由於兩院幾乎全票通過此兩法案,加上美國多項民調、尤其是公信力甚高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調查,均顯示「不喜歡」中國的受訪者佔大多數。在這種情形下,特朗普一方面為俯順兩院決定及民意趨向,一方面則為增加對中貿談的「籌碼」,對中方的「文攻武嚇」,遂漠然處之。中方的「文攻」,是外交部再三警告特朗普不可做出破壞中美關係的事;「武嚇」則是於二十二日高調宣布成功試射射程一萬五千公里(覆蓋全球戰略目標)、可攜帶十枚核子彈頭、最新型(曾於今年國慶閱兵中亮相)的東風四十一型洲際彈道導彈,美國全境當然在其射程之內,北京領導層也許有人以為身嬌肉貴、貪生怕死的美國人會因此被嚇得CNP(屎尿屁)齊流而令特朗普不會做出令北京不高興的事,哪知白宮對此視若無睹,不當一回事……。

北京對此事的反應,予人的觀感是被刺中要害因而怒不可遏,幾乎所有涉外部會,不管是中央的還是地方(如香港)的,都炮轟美國,發表詞鋒銳利戰意激揚惟內容老套貧乏、肯定起不了具體作用(美國不可能被嚇倒)的聲明;不過,在處理與美國關係上,北京非常理性,比如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聲色俱厲譴責美帝「低估中方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的決心」,來勢洶洶、嚇煞以為「反制」等於東風洲際導彈會襲美國將引發大戰的良民,尚好耿氏不忘指出中國的反制行動,「該來的早晚會來」,那即是說可能「不會來」!對此,筆者的解讀是,「反制」上於厲言疾色的言文,目的在為愛國情緒高漲的內地人民壯膽、打氣,進而可收恨死美帝的愛國同胞擁護中央的效應!

「早晚會來」,意味北京會遵循這些年來與美帝之爭只動口不動武的「君子報仇」之策。不是滅自己的威風,而是由於近二三十年全心全意致力經建,加上熱愛和平因而沒有積極備戰,還有徐才厚、郭伯雄這批軍頭大規模制度化的貪腐,令解放軍無論在武備上和士氣上,暫時不易與數十年來處心積慮窮兵黷武的美帝爭一日雄長。因此,與美帝鬥,「動口(暫)不動手」,確為上上之策;昨天「外交部停批美艦來港休整」及「同時對多個美國非政府組織(如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美國國際事務民主協會、人權觀察及自由之家等)實施制裁」,均看不出「反制」的威力,卻可見北京理性地做得恰到好處。

二、

由於中國對美國的「反制」行動「早晚會來」,等於中方在目前的政經條件下,為了平息內地人民對美帝欺人太甚的民憤,北京當局不得不不忍氣、不吞聲,唯於破口大罵之餘,仍保持冷靜、克制,不會主動對美國動武。一早主張北京應對「亡華之心」大熾的美國行「君子報仇」之策的筆者,對此當然完全認同。不過,由於這一兩年來(特朗普上任後),白宮以蘭德信徒為骨幹的仇中內閣,處處針對中國,且此政策已成為美國朝野甚至美國國際盟友的共識,她們也許會逆美意,和中國企業如華為做點小生意,但政治上必然站在與中國對着幹的美國一方!

眾所周知,美國在奧巴馬當政後期,已省悟「大愛主義」(Globalism)應適可而止,因為從中另闢蹊徑而獲取巨大利益的中國,在政治意識和體制上與西方國家愈走愈遠,美國因此想法牽制;到了特朗普入主白宮,美國與中國便撕破臉皮。美國現行的政策,美國國務院政策釐定局局長史堅娜(Kiron Skinner)博士於今年四月底的一席話,揭露無遺。一句話,美國外交策略均本於「特朗普主義」的四大原則(見五月二十八日本欄),而與中國密切交往二三十年後,美國發現在「互惠性」(Reciprocity,向譯「平等交往」)方面吃了大虧,特朗普因此要「討回公道」。僅此一端,中美關係便陷入困局,看近日華盛頓咄咄逼人的氣勢,中美進入險境之期不會太遠!

由於北京陶醉於全方位崛興的多方面成就,充滿自信(本來只有三個自信,十九大後加「文化自信」,變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和制度的「四大自信」),進而致力推廣多邊主義,在去周日於從化舉行的「廣州從都國際論壇」上,國家副主席王岐山發表《多邊主義與可持續發展》的主旨演說,再度精闢地論說要用「中國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而推動國際關係民主化,正是發揚「大愛主義」的極致。可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對中國利用「多邊主義」從中「偷利」已不想再容忍,遂多方打壓(擔心中國一旦真正強大〔有震懾性的軍事力量〕起來,與之「不同道」的國家會喪失自由)。因此,王副主席所說的一套,相信只能在「一帶一路」沿途某些有求於中國(無法償還巨額「貸款」)的國家貫徹。

十一月二十八日,名家左丁山在《蘋果日報》專欄發表的〈美中關係異變〉,短短千字文,道盡戰後迄今主導美國對華外交關係的理論演革,從費正清、奧辛柏格、基辛格說到新一代「中國專家」如Pottinger和Mattis對中國的看法,言簡意賅,花一兩分鐘便了解中美關係的來龍去脈,對此命題有興趣者不宜錯過。

不過,丁君認為基辛格近日訪華的目的在「為他的顧問公司鞏固中國關係」,筆者並不同意。顯而易見,基辛格此行對他的公司有「實惠」效應,然而,這只是「副作用」,因為基辛格今趟北京行「別具懷抱」、有更重要的任務!

【從困局緩步進入險境的中美關係.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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