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9日
魯迅活在風雨飄遙的中國,文筆銳利又複雜、悲憤且柔情,是所有反抗者的導師和手足。只要社會上認真活過的,讀起魯迅都會有所感通。只是〈一件小事〉是有些少差池。
收錄於《吶喊》的〈一件小事〉,記載某個北風凜凜的早上,在那個象徵知識分子及生活較安逸的乘客僱了人力車上路,遇上一位衣衫襤褸的婆婆被人力車摔倒。乘客以為沒有其他人看見下,又要冒着被人訛詐的情況下,不如直行直過,遂叮囑車伕別管。車伕不予理會,攙扶起婆婆送至警局。
魯迅見慣世面,走過辛亥革命、袁世凱稱帝及五四運動,婆婆的跌倒和車伕的不聽命,不啻是街頭巷尾經常發生的小意外,相對那些國家大事,真是瑣事一樁。許多人問魯迅為什麼要描寫這件小事,他說「國家發生的大事對我產生負面影響,生活中的小事卻十分有意義,且對我有正面幫助。」
魯迅認為,那個本來只顧門前雪的乘客,其社會地位、學歷和經濟能力明顯都比車伕優越,但看到車伕攙扶婆婆的情景後,那乘客突然覺得:「他滿身灰塵的後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纔見。」
「反送中」運動以來,不滿政府及警隊的示威遍地開花;抗爭既由民間自發,自然也有許多「小事」發生。倘魯迅生於今天亂世,大概可為當下香港寫「一千件小事」。
魯迅可為港寫一千件小事
10月27日,警方在旺角大規模發射催淚彈,一輛九巴駛至彌敦道與亞皆老街交界時,催淚煙飄入車廂,車長感到不適停駛。在兵荒馬亂之際,一班義務救護員挺身而出,上車護理司機,並立即疏散車上乘客。義務救護員沒有糾纏於義務不務、顏色不顏色,展示出專業精神。
10月20日,警方在尖沙咀多次發射催淚彈,不只清真寺遭殃,連動物也無辜受害。其中有野鴿中了催淚煙後無法飛行,停留在地上痛苦徘徊,雙眼更腫到睜不開。一班年輕人不理附近危急狀況,有人以水幫野鴿洗眼和沖身,有人則協助野鴿抹乾身體,讓野鴿安定下來。天塌下來,仍要保住小生命。
9月1日,經歷完蒙面警8.31血洗太子地鐵站,市民在翌日選擇「和你飛」包圍機場表達政見。警方當晚截斷所有往返東涌的公共交通,甚至安排防暴在中環碼頭截查,船隻到埗便逐一搜身及拘捕。巿民只能徒步從東涌走20公里出青衣,不少司機知道狀況,便以身犯險駕車往東涌「接放學」(義載),一時間車龍貫穿整條幹道,堪稱「香港鄧寇克大行動」。這些司機原本可以安坐家中,卻選擇了小事多為,接得一個得一個。
8月21日之前,即中央台未公開批評港鐵公司疏散示威者前,許多巿民會在每次遊行、示威附近的地鐵站,預早買下好幾百張車票讓示威者可以免費離開。有巿民甚至帶定一大袋新衣服給示威者在站內更換,這通通都是看似微不足道但又非常窩心的小事。及至港鐵變成黨鐵,完全配合警方濫用公共運輸系統執法,無理據地、任性地決定封站,巿民與港鐵才變成今天的敵對關係。真箇是冤有頭債有主。
很多事都是由小零件組成
還有那些支持黃店、抵制藍店的經濟生活圈,看似只是購物、用餐時涉及一百幾十元的小事,但這個小選擇其實也在發揮着巨大的solidarity意義。當許許多多的人一起做同一件小事,這個集體動作的影響力,絕不下於對商舖的破壞。
一場持續4個多月的逆權運動,不可能每次都出現浩瀚的抗爭場面,但倚靠着每人不計較所付出的一件小事,集大成之後就能成為當權者及濫權者懼怕的一件大事。今時今日的抗爭,警暴升級,政府袖手旁觀,導致示威行動的表達也要相應升級;「和勇不分」就是即使我沒有勇武的力量,但也要相信自己,很多事都是由小零件組成,再「和理非」的角色也是一顆重要螺絲。只要信念不變,我們總可找到該有的位置。
魯迅的文字跨越時代,我認為他最遺憾的是,「一件小事」的解讀被無恥的特區官員誤用。話說台灣殺人案疑犯陳同佳出獄後願意赴台投案,但台方指港府應循司法互助處理,表明拒絕陳入境;張建宗司長卻在公開場合說,陳同佳案純粹是一件「小事」,希望台灣不要變成一個政治大事。
如果〈一件小事〉要拍成微電影,也許張建宗頗適合擔任人力車乘客那個以為有點知識、有點錢財卻只顧自掃門前雪的中國人。不過,張建宗這類只懂叫人「放下」的人,恐怕就算被魯迅指着頭來教訓,也是徒勞的。
邵家臻 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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