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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8日

黃裕舜 政思故我在

不分膚色的界限

一個人的膚色及種族,在傳統人類社會及保守主義角度中,蘊含着不少「個人規範」(normative constraints)——除了象徵着一個人所屬的社群以外,更往往在主導社會主流思想而被當權者所建構論述(constructed hegemonic narratives)下,成為借代某些特質或特徵的「思維捷徑」(cognitive heuristic)。這些論述令人一看見他們的膚色,便聯想起一些固定的形象,從而論證或支持某些把他們標榜或排斥為異類的措施。

一、種族政治(The Politics of Race)

舉一些實例吧。在反猶太人思潮主導下的中世紀歐洲,皆認為所有猶太人皆是斂財而奸詐的小人(正是這些論述,在若干年後間接促進了德國納粹政權對猶太人的大規模清洗及迫害)。19世紀末及20世紀初,美國對華人及日本人引進一系列的種族隔離措施,因為他們認為黃皮膚的人本身比起「優越的」白人基因及性格有着天生缺憾(可笑的是,香港如今有些右翼人士卻試圖以這些論據把自己與華人「區分」,更出現「xx DNA」一說)。21世紀的香港也不甘示弱,成為了芸芸國際城市當中幾近最為種族歧視泛濫的「大都會」——雖然我城不乏少數族裔,不過離多元包容的理想願景,仍然距離很遠。

上周末尖沙咀清真寺遭受水炮車噴射,只見臉書上充斥着不少留言,自以為幽默地表示,特首對清真寺迅速做出的道歉反映出「誰大誰惡誰正確」,因為「ISIS會對港府進行復仇」。這些言論或有嘲諷或發洩的用意,但與外國極右勢力所推動的排斥伊斯蘭主義(Islamophobic)言論非常相似——兩者把極端伊斯蘭主義的恐怖分子行為及思維與極大多數和平信徒掛鈎。

在外國,這些言論往往用來論證對來自中東地區人士的種族隔離及排他政策,透過當地具影響力的政客——例如美國特朗普及英國的法拉奇(Farage)——成為主導移民政策的「潛規則」。而在香港,「誰大誰惡」的定調令不少市民從而忽略或間接遺忘了處於社會弱勢及邊緣的伊斯蘭教徒所面對的種種困難。兩者皆非常不可取。

二、何謂種族主義(racism)?何謂種族歧視(racial discrimination)?

每當筆者跟某些長輩談到種族主義時,他們都會說,「我都有一個XX(例:黑人、伊斯蘭教徒、印度人、墨西哥人)朋友,同埋其實佢哋唔搞我,我哋咪唔搞佢囉!」

首先,我們必須弄清楚種族主義的定義(definition)及含義(connotation)。種族主義本質並不一定包含歧視(discrimination)的成分,而是指一種把人的種族與以下掛鈎的思維模式:(i)某些內在行為特質(intrinsic traits)、(ii)該人在道德層面上應該受到的對待、(iii)某些外在社會行為特徵(social behavioural traits)等(可詳見哲學家亞批雅﹝Kwame Anthony Appiah﹞)與雪比﹝Tommie Shelby﹞的著作)。部分哲學家(例如加西亞﹝Garcia﹞)則認為種族主義亦泛指任何基於種族原因對他人利益的漠視,比方說,因為「北方中國人」沒有「南方廣東人」的某些基因(這說法在基因科學上其實是不成立的),而置他們生命於不顧,甚至把他們非人化並標榜為「蝗蟲」。

種族歧視則是人們建基於種族主義上,對不同種族所做出的實際行為。有不少種族主義者也許心裏認為種族之間有着根本性區別,但並不讓此思維影響他們的行為。反之,不少人也許並非真正的種族主義者,但為了政治(選票)及經濟(就業)等考慮,支持當權者採用蘊含種族主義思潮的手段,對少數族裔進行直接迫害或間接排斥。

三、種族歧視在香港

香港多年來非母語教育進展緩慢,在推動反種族歧視層面上停滯不前,甚至出現民選(區)議員公然標榜某些移民為「假難民」及「罪惡人民」,並把仗義協助貧窮移民的某議員批鬥為「難民之父」……這種種的現象或多或少與香港極高華人密度的人口有關。不少中下階層人士視外來移民為經濟競爭對手,對來自南亞或中東的移民尤為排斥及反感。而不少自認為「上流社會」的人士受封建的文化保守主義影響,從而對南亞人等非華族裔產生刻板印象,誤以為他們與華人不同的膚色,必然與犯罪行為有根本性的關聯。

讀者可能會反問,那如果「種族歧視」是「有根有據」的話,為何我們仍要站在道德高地,基於自己的道德潔癖而拒絕「面對事實呢」?如果某地方來的移民確實比本地人犯罪率為高,我們總不能逃避現實吧?

就當這數據上的差異是事實,但須知道這些「行為落差」往往並非天然的,而是由社會所構建的。設想一下,如果某一個社區A自成立以來便被社區B搶掠、破壞、剝削,以致A裏出生的人皆比B來的貧窮、生活來得艱難、資源及物質嚴重短缺。在這種情況下,A的居民也許犯罪率比B來得為高,但這到底是A的錯,還是歷史(甚至是B)的錯?殖民主義及帝國主義把非洲、中東及南亞大陸推進戰亂深淵之中——美國於中東多年來的侵略及破壞導致當地民不聊生。如果硬要說,這些地區的不穩定及戰亂乃是他們咎由自取的話,絕對是倒果為因。

你可能會反駁——那就算這些人生活艱難,也不代表他們應該take us for granted——當我們對他們的援助為必然。作為一個華人主導的社區,我們應該把華人福祉放在首位,難道不是是天經地義的?但這種論述忽略了一個很基本的道德現實——我們沒有選擇過成為華人,更沒有為我們的華人身份刻意付出過任何努力。傳統華人智慧當中,不勞而獲的人並不值得(deserve)他們所獲取的好處。西方平等主義(luck egalitarianism)的論據也有異曲同工之意——指出任何人與人之間所獲得的對待差異,必須建基於人自身的自主決定上(agency)。為何?因為任何道德系統(system of ethics),如果要受到絕大多數人所接納及認同的話,並不可以因着人們無法控制的或然理由(arbitrary factor)而做出難以說服眾人的對待區分。

更可況,就算這種種族裏確實有一定的害群之馬,我們也絕不能以一竹篙打一船人。試一下將心比己——如果你生於一個充滿戰亂或貧窮的社區裏卻潔身自愛,他人因應你族人偏差的行為而對你做出歧視及排斥,你會怎樣想?這對你又公平嗎?

四、種族歧視在外國

過去5年裏,西方國家政治漸漸受到右翼民粹主義所主宰,從匈牙利的克班(Orban)到法國冒起的勒龐(le Pen),從意大利的薩芬妮(Salvini)到奧地利等。當中最為矚目的,自然是特朗普的「上位」,反映着美國白人社群對前總統奧巴馬社會自由主義政策的反噬。右翼的抬頭,象徵着本土化及去國際化的來臨,更是反映出自由主義未能成功破除封建排他思想的失敗。

筆者旅居英國多年,只能說這裏對華人的種族歧視雖然比香港對外來移民排斥來得為輕及小,但仍然是頗為明顯的。某些天真網民自以為去到英國,苦口婆心地解說「中國大陸人」與「香港人」兩者的分別,會令當地國民對你的歧視大為減少,其實絕對不然。

早幾天英國警方在一個貨櫃中發現39具疑來自中國及越南的非法移民的屍體。非法移民固然是違法,但背後的緣由卻是在於英國以至歐盟的苛刻移民法例。沒錯,在法理上,任何移民都應當透過合法途徑嘗試進入其移民的國家。但有不少意圖移民外國的人,或是身無分文,或是家中負擔極為嚴峻,在原本生活的國度裏無法找到向上流的經濟及機會——這不是他們的錯,因為沒有人會選擇生於貧窮之中。中國在過去70年來的經濟改革及發展有目共睹。但也許大家忽視的是,發展同時出現的社經不平等。在極端不平等下,部分同胞為了生計鋌而走險,換來的卻是令人唏噓的悲慘結局,實在令人痛心。

為何筆者要提這件事呢?

這乃是因為早前在網上出現不少惡搞某大陸報章總編發言的截圖,反諷該總編有關是次非法移民事件的留言。當中幸災樂禍的留言,除了令我感到心寒之外,更令我不禁聯想起多年來修讀政治所讀回來的以上種種。就算非法移民是違法,這些人罪至於死嗎?這些人死後應得如斯非人道的嘲笑嗎?這些人如果能夠選擇,會選擇以這樣方式離開自己深愛的國家嗎?

尼采有句着名的格言:

He who fights with monsters should look to it that he himself does not become a monster. And if you gaze long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also gazes into you.

請記着,他朝君體也相同。

可否不分膚色的界限

願這土地裏,不分你我高低。

黃裕舜  牛津大學政治哲學碩士生、牛津政治周刊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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