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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6日

盧安迪 自由的國度

文化座標和法國的位置(下)

上周談到,不少實證研究都顯示,不同國家的人民有着不同的時間偏好(time preference,即對即時消費和未來消費的相對注重程度);整體而言,日耳曼國家的時間偏好最低(即最有耐性),其後分別是拉丁美洲國家、拉丁歐洲國家和非洲國家,而亞洲國家的位置則比較散亂。

上周也提出一個猜想,就是時間偏好可以作為不同族群的文化風格的一個指標:時間偏好較低的人民比較嚴謹、審慎、內斂;時間偏好較高的人民比較奔放、浪漫、熱情【註1】。

法國在不同歷史階段,曾分別受羅馬帝國和拉丁文化和加洛林王朝的日耳曼文化薰陶。這剛好跟時間偏好研究的結果有所呼應:法國人的時間偏好高於日耳曼國家和英國、美國,但低於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更典型的拉丁歐洲國家【註2】。那麼,法國文化又是否真的處於日耳曼文化和拉丁文化之間,是嚴謹和浪漫的混合呢?

上周用了足球為例子,進行不同文化的對比。踢法極具紀律性的德國,能出產戰術大師如碧根鮑華、中場領袖如馬圖斯;踢法奔放的巴西和阿根廷,能孕育馬勒當拿、朗拿度、美斯等「一個扭十個」的進攻天才【註3】。而法國足球的佼佼者施丹,則集兩家之長,兼具浪漫的腳法和頂級的戰術視野。

日耳曼和拉丁的橋樑

除了運動之外,我們還可從藝術創作的角度來闡釋文化風格。事實上,巴黎聖母院及其承載的文化內涵,恰恰反映了法國文化作為「嚴謹」和「浪漫」的橋樑和合體的角色。

首先,建築藝術需要嚴格的數學比例和結構,而教堂對此尤其講究。《舊約聖經.智慧篇》第11章第21節說上帝「處置這一切,原有一定的尺度、數目和衡量」。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和柏拉圖,也對精密而永恒的數學結構賦予神聖的意義。到了中世紀,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也認為建築和音樂是最神聖的藝術,因為它們有嚴格的數學比例。

我們知道德國人擅長製作機械,但法國人能建造出宏偉而精緻的巴黎聖母院,可見他們對數學比例的和諧美感的掌握,以及縝密的工匠技術,也絕不失禮於德國【註4】。

但巴黎聖母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文化象徵地位,除了本身的建築成就外,還有賴雨果在十九世紀創作的小說《巴黎聖母院》(港譯《鐘樓駝俠》)。而這則突顯了法國文化的浪漫一面(這裏的「浪漫」不是指相對於「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藝術風格,而是在更基礎的意義上)。

西歐最左傾的國家

相對而言,中國文化比較含蓄,所以中國文學水平最高的小說《紅樓夢》不是靠曲折刺激的情節來表現其蘊含的哲理,但《巴黎聖母院》的情節則充滿奇妙的曲折。

最後,我還想在政治文化方面拋磚引玉。法國是現代左翼之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發光發熱的地方,曾發生劃時代的法國革命,曾出現近代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至今也是西歐其中一個社會福利最發達的國家,而經濟自由度排名則比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等前共產國家更低。

我認為左翼的政經思想或許跟比較浪漫奔放的文化和高時間偏好有一些相輔相成的關係。例如一些左翼福利政策會鼓勵高時間偏好的消費行為;六十年代的性解放運動也有濃厚的「及時行樂」色彩。

假如上述關係成立,便有助解釋為何法國總是站在推翻西歐傳統制度的浪潮的最前線。但我對這個問題還未思考得太有系統性,將來想清楚了再跟讀者分享。

盧安迪  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註1:當然,任何族群裏的人都不是完全同質(homogeneous),而是有一個分布,也難免有一些離群值(outliers),所以本文的討論盡量圍繞比較能反映整體面貌的具代表性例子。

註2:數據出自上周提到的Wang、 Wieger和Hens的研究。我原先參閱的是作者們放在網上的論文預印本(preprint)。後來查閱期刊發表的版本,發現法國的數據被省略(而其他國家的數據則跟預印本一模一樣),不知是否因為發現數據收集過程裏的一些問題。這個問題有待探究,但為嚴謹起見,先在此知會讀者。

註3:足球風格和文化基調的對應關係,有一個潛在反例:浪漫熱情的意大利人,踢足球為何會以防守著稱?這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或許馬甸尼、尼斯達的優雅鏟截也是一種浪漫。

註4:事實上,數學除了需要嚴謹的頭腦,同樣需要奔放和浪漫的想像力。或許正是因為法國人兼善兩者,所以法國是菲爾茲獎(Fields Medal,數學界最高殊榮)的人均得主最多的國家。法國數學家韋伊(André Weil)曾把數學的樂趣跟性愛的享受相提並論。

 

(編者按:盧安迪最新著作《自由的國度2──STEM教育與美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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