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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6日

王家豪 羅金義

日俄化解四島爭議戰略動機與政治現實

1月22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問俄羅斯會晤總統普京,可惜有關北方四島(俄稱南千島群島)的和談缺乏突破性進展。

此前不久,雙方外長展開磋商時,俄方的拉夫羅夫強調兩國簽署和平條約的前設是,日本先承認俄國擁有群島的主權。雖然日俄和好具備充分的戰略動機,但政治現實卻使談判屢陷僵局。這個二戰以還、繼北韓問題之外最為困擾東北亞區域安全的重大糾紛,究竟將何去何從?

和談的戰略動機

3個月前,普京與安倍在新加坡出席東盟峰會期間會面,日方放棄要求俄方一併歸還四島,雙方同意在1956年簽署的《日蘇共同宣言》(下稱《宣言》)基礎上進行和談。《宣言》又稱「兩島+α」方案,俄國在雙方簽署和平條約後向日本移交齒舞群島和色丹島,再讓日本企業在面積較大的國後島和擇捉島展開共同經濟合作。

東北亞區域局勢近年出現微妙轉變,促使日俄力求關係正常化。中國急速崛起,美國國力相對下滑;克里米亞危機使中俄愈走愈近,而特朗普治下的美國外交多變難測。日本忌憚中國崛起,更擔憂中俄聯手打擊日本,而美國作為盟友則袖手旁觀。

另一邊廂,俄羅斯避免過分依賴中國,須與其他亞洲國家加強關係。假如日俄和談成功,關係邁向正常化,兩國面對中美時,就能掌握更多談判籌碼,這也多少解釋了中國在四島問題上一直支持日方立場。當然,即使日俄和談取得成果,短期內也不會動搖美日同盟和中俄聯盟。長遠而言,日俄關係好轉,能加強兩國在東北亞的影響力,使區域內的權力分布變得更均勻。

在國家層面上,倘若按照「兩島+α」方案,俄羅斯向日本歸還兩島,將不單為後者帶來豐富天然資源(如漁產,甚或離岸蘊藏的石油和天然氣),更重要的是提升民族自尊,彌補失去大國地位的不安感,極具象徵意義。對近年視遠東地區為戰略重點的俄羅斯而言,日方投資可加快相關的經濟發展——安倍2016年訪俄期間提出「八點雙邊合作計劃」,建議在能源、交通、農業、科技、醫療、城市建設、文化和中小企方面加強合作,俄羅斯亦期望日本能參與北極能源開發項目。

也不要忽視兩國領袖在化解四島爭議背後的政治考量。安倍深信,日俄和談成敗的關鍵,在於他與普京的默契和政治決心。安倍為亡父安倍晉太郎掃墓之時,曾誓言要完成其遺願,與俄國就四島爭議達成協議。

今年6月,20國集團峰會將於大阪舉行,日俄領袖很可能就四島爭議再度會談。倘有成果,安倍領導的自由民主黨有望在7月的參議院選舉取得大多數議席,以便修改《和平憲法》,那麼,安倍史冊留名或是位極人臣了。

民族情緒與軍事憂慮左右大局

有評論指,普京也期盼日俄簽署和平條約,終結兩國戰時的敵對狀態,那麼普京便與其他結束二戰的歷史人物(如斯大林、羅斯福、邱吉爾等)齊名。

化解四島爭議的戰略動機固然存在,但政治現實的限制似乎更多。這爭議關乎日本人的民族自尊,茲事體大。安倍在國內推銷「兩島+α」方案,呼籲「袋住先」,看似不無民意基礎:《日本經濟新聞》去年11月公布的民意調查結果透露,四成六受訪者支持方案,只有三成三認為俄國應把四島一併歸還。

然而,俄國很可能要求日本接收齒舞群島和色丹島後,放棄另外兩島的主權。換言之,「袋住先」或會變成「袋一世」。根據相同民調,只有5%受訪者滿足於日本最終只收回兩島主權。魔鬼在細節之中,若日俄簽署的和約最終要放棄國後島和擇捉島,相信會惹來民間強烈反彈。

至於把南千島群島轉交給日本的構思,俄國國內同樣招致強烈反響。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去年11月發表的民調結果顯示,七成四受訪者反對這構思。這調查由蘇聯解體後開始設立,多年來就轉交領土予日方的反對聲音激烈,從未低於七成。

普京的民望曾受惠於「克里米亞效應」,但近月受退休金改革爭議拖累,把領土轉移日本會否進一步打擊他的民望?1990年代末,前總統葉利欽曾向日方表示願意轉交南千島群島,及後葉利欽受到國內政敵威脅,險遭彈劾,日俄和談遂無疾而終。儘管今天俄國政局遠比1990年代穩定,但普京真的甘冒「喪權辱國」的指控,引起社會動盪之險?

此外,安倍政府能否兌現和談的兩大承諾,也是疑問。日俄政府同意加強經貿合作,但法制問題和俄國惡劣的營商環境使日本企業卻步——日企投訴俄國肆意更改遊戲規則、貪污情況嚴重、滙率風險甚高。日本奉行市場經濟,政府難以利用戰略原因干擾企業決定。

日方又向普京承諾在兩島上不會基於《日美安保條約》設立美軍基地,可是北方四島倘成條約的例外,美國又可否在涉及主權爭議的釣魚台拒絕對日提供軍事保護?俄方憂慮日本難以抵抗美國壓力,最終就範讓美軍在島上部署設施。須知四島西瀕鄂霍次克海,俄軍在海域部署彈道導彈潛艇,射程能覆蓋美國本土,具備「第二擊」(second strike)能力,俄羅斯怎會貿然讓其防衞線暴露於敵軍範圍之內?

起「公關秀」果效

悲觀者相信,俄國視南千島群島為軍事重地,積極部署軍事系統,斷不願受到敵方覬覦;儘管歡迎日方投資和進行共同經濟活動,但俄方難以就主權議題上退讓大步。

樂觀者則認為,兩國政府正靜待時機,和談最終並非無望:安倍相信俄羅斯願意歸還兩島,普京只是需要一個下台階;俄國也相信日本會作出更大讓步,例如承認俄國擁有四島主權,由此普京體面地「贈送」,而不是「歸還」兩島予日本。

其實,日俄或須先處理一個更深層的邏輯難題:兩國對簽署和約與解決四島爭議的理解,南轅北轍,儼然各說各話——日方傾向把兩者綑綁一起;俄方則主張先簽署和約,再處理領土爭議。

儘管日俄和談在可見未來或難有突破,但談判的過程卻有效地向國際社會展示雙方關係轉好,這已經足以對兩國的盟友構成壓力。那麼,雖然兩國暫時不會作出任何實質行動,但持續和談卻可以在毋須花費大量資源的情況下,盡收國際政治「公關秀」的效果,似乎何樂而不為?

王家豪為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研究助理;羅金義為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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