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豬八戒捽三清落廁 萬牲園又成必讀書

一、

一如往昔， 豬年應景寫豬。為免重複，翻閱二○○七年二月中旬〈豬年諸事〉系列（收《政股合一》），當時一連寫了六天，都萬五六千字，與豬有關種切，可說盡在其中（？）；再讀九五年二月號《信月》的「乙亥迎春小輯」及○七年《信月》二月號的「丁亥豬年專輯」，加上今年一月二十三日本報「城市定格」版的〈中大學者細說「東方之豬」〉，豬的方方面面，都寫得八八九九了。以為已無新鮮豬事可寫，哪知不然，當筆者找出這十二年來讀過有關豬的「文獻」，竟多上述諸文所未見的「豬料」，可見自古以來與人類結不解緣的豬，其事無奇不無因證海學無涯、開卷有益並非虛言，令「豬事已寫無可寫」的想法，顯得非常幼稚可笑。茲配合時事擇出數事，以誌己亥豬年。

先從一點「私事」說起。和一班《小豬佩奇》（Peppa Pig，內地譯名）迷的小朋友說豬，東拉西扯之後，要他們寫Pig的中文，有的寫豬有的寫猪，反映學校採用內地或本地（台灣）課文之別。識字分子莫不了然，豬字從豕，人人知道的馬牛羊雞犬豕，明以至不是人人知道的「遼東之豕」，豕與豬結緣，已不可分，哪知簡體字捨豕從犬，字不對物、貨不對辦，真的誤人子弟！近與三歲多孫子看《小豬佩奇》，他常開懷大笑，問其何所笑，答以「佢哋Short Short哋」，稚子有此「見識」，可見此「卡通」之大受海內外童叟歡迎，並非無緣無故。

小孩為Peppa Pig着迷，舉世──包括內地──皆然。《小豬佩奇》一五年首播後大熱，連獲多項英國及國際大獎。可是，內地小童與北京眾大佬的看法顯然有別。據上海英文網誌Sixth Tone報道，《環球時報》及《人民日報》均曾為文，指出《小豬佩奇》傳播的價值觀「是與黨努力培養的年輕一代的反面」，並把這類「粉絲」定性為Shehuiren（社會人）──追逐時尚、游手好閒、有顛覆性傾向的「壞分子」（a slang term for a gangster）──遂於去年中葉禁止播出。這種莫須有的罪名，現在已被「平反」，以今年二月內地推出的賀春節電影中，有《小豬佩奇》在內。新版的「電視動畫」加上兩個取悅國人的角色，一名Dumpling（餃子）一名Glutinous Rice Ball（糯米糰、糖不甩），未知內地譯以何名，但其在內地再掀熱潮，不難預期。

二、

談豬無法不想起吳承恩《西遊記》對豬八戒深入、生動而醜化的描寫；有論者認為作者把唐三藏這位次徒豬八戒寫成貪食好色、軟弱沒主見的「小丑型跟班」，是以詼諧筆觸出之，並非故意「詆毀」豬類，說的不錯。事實上，吳承恩筆下的豬八戒，還是破迷信毀偶像的先鋒。知此事者相信無多，以此「段落」不過三四百字；筆者依稀記得此事，翻書，果見該書第四十四回〈法身元運逢車力　心正妖邪度脊關〉有這段生動的描述：這獃子（按 指豬八戒）有些夯力量，跳下來，把三個聖像拿在肩膊上，扛將出來。到那廂，用腳登開門看時，原來是個大東廁。笑道：「這個弼馬溫著然會弄嘴弄舌，把個毛坑也與他起個道號，叫做什麼『五穀輪迴之所』。」那獃子扛在肩上且不丟了去，口裏嘓嘓噥噥的禱道：

「『三清，三清，我說你聽：遠方到此，慣滅妖精。欲享供養，無處安寧。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暫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無窮，做個清淨道士；今日裏不免享些穢物，也做個受臭氣的天尊！祝罷，烹的望裏一捽，灒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來。』」

豬八戒把元始天尊（玉清之主）、靈寶道君（上清之主）和太上老君（太清之主）即三清之塑像丟入廁所，與如今內地收伏、改造天主教、佛教和回教的手法不相伯仲、古今輝映！

無論如何，讀者看《西遊記》對豬八戒的描寫，總不會聯想到「耳大有福、大富大貴」，以至「招財進寶、財源滾滾」這類與豐收富裕、幸福有關的「民俗」，更多人想到的也許是「豬狗不如」、「豬朋狗友」、「其蠢如豬」這些成語；事實上，幾句與豬八戒有關的歇後語都有貶義，如「豬八戒戴花」喻醜人多作怪；「豬八戒吃人蔘果」喻狼吞虎嚥食不知味、「豬八戒照鏡子」喻裏外不是人，以至「豬八戒吃豬肉」喻人之忘本等等。這些與豬年寓意風調雨順、五榖豐登的農民思想完全不吻合！

與豬有關的英文小說，首選當然是佐治．奧威爾於一九五四年初版的《萬牲園》（G. Orwell: Animal Farm - a Fairy Story；亦譯《動物農莊》），說「首選」不等於有「次選」，因為筆者讀過的英文小說，真是「屈指（單掌）可數」，而讀過唯一一本把豬擬人化並以之為主角的，便是這本五十至八十年代英文中學學生必讀的中篇。這本小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應為英文中學學生的必讀書，但九十年代開始「式微」，不過，在中國全方位崛起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修憲當上無任期國家主席後，此書又有成為必讀書的必要！《萬牲園》是影射極權政府高壓殘暴無人性的蘇聯的「童話」，奧威爾獨具慧眼，挑選那隻兇神惡煞未去勢的「巴郡」（Berkshire，英國中南部郡名，據說「肉豬」數萬年前在此地成為家畜並傳至歐亞美各大洲）公豬拿破崙，作為「萬牲園」群畜之首，而稍為留心的讀者，均知道牠是斯魔斯大林的「化身」（被拿破崙判處死刑後為群犬咬死的Snowball則影射托洛斯基），學者把書中「人」物和蘇共領導層逐一「對號入座」，大增可讀性。對於共產主義力倡的人人平等，奧威爾自然「洞悉其詐」，遂假「拿破崙」之口揭穿之：「有人比他人更平等」（but some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拿破崙高高在上，比其他的豬和動物「平等」，可惜「他」最後仍變為兩腳獸──兩腳獸是「壞分子」（社會人？）的代名詞，《萬牲園》中終日飽食待宰的羊群念個不停的「口號」是「四腳是好『人』、兩腳是壞分子」（four legs good, two legs bad!……）。

【韓流詭異錄．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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