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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一念三千十如是 大圓滿頌繞靈前

筆者雖無此存心,但客觀事實,一如《金庸傳》所說,筆者和數名《明晚》同仁辭職創辦《信報》,對《明報》系統「造成一次不小的地震;《信報》成為《明晚》最大對手」。《信報》面世,《明晚》發行量「直線下滑,以後一直徘徊在一萬多份」。此後經歷多番起伏及人事更迭,《明晚》於一九八八年停刊!

在香港這樣的自由市場,一雞死一雞鳴是平常事,其時《信報》業務漸入佳境而《明晚》日趨委靡的現實,人所共見,認為筆者「出走」令《明晚》一蹶不起的說法,成為行家熱議的話題。人們不大在意的是,《明晚》是編輯路線一改再改,而筆者是志不在狗馬娛樂的人,離開辦另一經濟報刊,與改轅易轍的《明晚》已不是競賽對手;原以為這種看法是得到查先生的充分理解。可是,在《信報》開辦了六、七年後,一份取名《財經日報》的報紙於一九八○年面世,一直風聞那是查先生出資、目的在攤薄《信報》的市場佔有率。作為自由市場的「死忠」,面對競爭者大事挖角、文字間的「單單打打」和故意歪曲中傷等等,即使不願見亦只有徒呼荷荷。圈內友人曾當面問查先生與該報的關係,他斷然否認有任何瓜葛。可是,不旋踵即有《明報》老同事於不經意間說出《財日》是明系一分子……筆者把查先生七四年七月三日為本報所寫的那篇文章影印本,置諸案頭,看看他那篇鼓勵的言詞,怎會想到他會這樣?對查先生的看法和感情,已不能一如往昔!查先生與《財日》的關係,世紀初在內地初版的《金庸傳》終於揭開真相,《財日》不是查先生出資創辦,但這份「內容、風格,連版面編排都模仿《信報》的日報」,銷量有限、廣告不多,本為《明晚》舊人的東主,只好向查先生求救……查先生施予援手,其初貸以款項,其後轉為股東,一九八二年,《財經日報》正式歸入「明報系統」……至八六年三月停辦!查先生雖非《財日》創辦人,但他出資欲以該報壓抑《信報》的動機,盲人可見。

便在《財經日報》倒閉不久,亦是合該有事,時任港大校外課程部高級講師、經常為本報撰稿的黃康顯博士寫了〈向查良鏞教授公開道歉〉一文,在八八年十二月十五日發表後,作為《信報》出版人的內子,很快收到查先生要控告本報誹謗的律師信。原來黃君文中以嘲諷的筆法,指查氏港大榮譽社會科學博士學位,是「捐」回來的。着意於從通俗武俠小說作者晉身為文學巨匠的查先生極不高興,情理中事。

代表查先生發出的律師信,措詞嚴厲,要求賠「罪」的條件非常苛刻,不能置身事外而又怕纏訟的內子,聽到查先生有足夠證據說明自己是事先得博士學位後捐款,連港大校長黃麗松及校務委員會主席楊鐵樑等都有可能出庭作證,更急得如鍋上蟻,希望查黃二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信報》亦毋須為官司所困。便在此緊張關頭,康顯博士把支持其說法的資料和黃校長在會議上談及捐款事的文字紀錄交給內子,內子馬上持文件副本親赴查府。

查先生看罷,多謝內子提出「官司不宜繼續」之議,然後東拉西扯、閒話家常……查先生翌日派人送信到舍下給內子,內容重提早一天的會面,內子感到字裏行間透發的冷漠和謹慎,與會面的情景頗有落差,笑說查先生不知是否怕黃博士和《信報》反告他一口……簡而言之,查博士可能會因榮譽學位把有關人等告將官裏一事,亦就不了了之。

上述二事,雖然當事人均不願提及,但筆者與查先生之間,總覺有點難以坦然的「心病」。

說來有點不可思議,原來黃博士對查先生是主角的「雙查政改方案」大為不滿,早於本地媒體發表了不少批評查氏的文章,當中以刊於《信報》這篇文章「流傳最高」。黃博士是筆者在英國的舊識,他專攻鴉片戰爭史(曾對筆者說過當年若非英商加鹽加醋甚至捏造事實誤導英廷,鴉片戰爭是打不成的),黃氏是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他批評「雙查方案」,大有道理。事實上,這種看法與當時香港非共傳媒的主張無異,本報亦持相同立場,筆者在「政經短評」寫了數文,如〈中方得咗 港英順咗 保守派定咗 民主派啞咗〉、〈機關算盡太聰明 百密一疏表錯情〉及〈眾怒難犯明犯 公憤可平怎平〉等(均收《從此多事》),已令查先生怒氣填膺,加上黃博士奇兵突出,指他的學位是捐款的回報,他不跳腳才是奇事。有一點必須嚴正澄清的是,在「雙查方案」的問題上,筆者從未與黃博士交換心得或商談──一次都沒有──彼此所見相同,皆因「雙查」窒礙了香港人全力爭取的民主進程!

不過,令查先生動怒並「投書」本報作出反擊的是,一九九六年八月一日筆者對他在「九七年前後出版前景」研討會上所發言的批評,拙文以〈語重心長理不彰 民主自由莫混賬〉為題,查先生的投書題為〈語重心長理不彰 普選直選莫混賬〉……有關議論,這裏不縷述了,但數天後時任中文大學政治學教授的鄭赤琰博士在本報發表〈分析選舉制度要有全面視野──與查良鏞先生商榷英、美首長選舉問題〉及署名「小生意人」的〈公道自在人心 民主豈容混賬〉(均收《釣台血海》),俱道理法理兼備,即使不會令查先生「息怒」,亦令他無言以對!

金庸是筆者極為佩服欣賞的小說家(小輩赴外國讀書的行囊都有金庸的小說),辦報的查先生更是筆者沒有本事比併的翹楚。可是,查良鏞先生的政治理念和手腕,則非筆者所敢苟同!

查先生是帶筆者入行的人,心中感念,不敢或忘。榮譽學位事件之後的風雨,雖然成為我與查先生間的「疙瘩」,但彼此相見,未見芥蒂、仍如舊時,絕無如《金庸傳》所說︰「金庸一見他,會走過去握手,客氣地稱他『林先生』,而不是叫『山木、山木』」。這是不確的描述,查先生以「山木」相稱,從未改變──查先生在他人面前稱筆者為「林先生」的可能性則不容抹殺。

無論如何,我們碰面時絕不提「舊惡」,非常親和,小例之一是,不記得何年何月,我們在倫敦機場的候機室偶遇,相見甚歡,閒聊間筆者告以近日為痔瘡所苦,他馬上介紹食療偏方──吃燕窩可令此疾不藥而癒,可惜此土法對筆者的「頑痔」無效……有一回查先生請筆者一家四口訪其山頂道大宅,查先生與查太太非常客氣友善,食物──生理的和精神的──甚豐,其藏書令小女大開眼界,不過,她有一事不明,何以藏書這樣多仍用了一幅以古典西洋名著的書脊為圖的牆紙;此次家訪,筆者的「手信」是一本經濟雜文集,這本小冊子多年後出現在台北書籍拍賣場,以約合七百港元代價為內地大學者陳子善教授投得……查先生其後接受內地媒體訪問被問及此事時,說這是搬家清理雜物時無心之失(今年初《南方周末》尚有文章提及此事)……筆者曾請查先生和查太來舍下便飯(查太悄悄通知內子說查先生不宜甜食,當晚的燕窩去糖,查先生特別高興),飯後他要參觀我的「書房」,見那幾個由意大利匠人所製的書架(特點是格子特別小且深),甚為欣賞,好像還問過內子製造商的地址……

數年前筆者夫婦與女兒和孫女劍橋訪故,在聖約翰書院校園見一高五六呎寬兩三呎的對聯名石,石上刻鐫書院校友查良鏞撰寫及書寫的對聯︰「花香書香繾綣學院道 槳聲歌聲宛轉歎息橋──學生金庸書。」由此想起「榮譽學位」事,益證追求學問是查先生的終身志業,有這位八十六高齡的學生(是年查先生考取博士學位),劍橋大學與有榮焉,遂有豎碑立石的盛舉。二○一二年八月九日筆者本欄有這段話︰「筆者因此建議特區政府應在西九文化區為金庸立像,以表彰這位滋潤了數代港人心靈的文學泰斗。莎士比亞的塑像英國隨處可見、只寫了一部傳世巨構的塞萬提斯的巨雕豎立於馬德里中心……」。即使現在文化博物館已有金庸紀念館,在公共廣場為金庸立像,也許是應趕快進行的事!

‧昨文「總編輯兼社長王世瑜」,社長為督印人之誤,合更正

‧金庸大去.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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