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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31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內部矛盾歐美談談打打 敵我矛盾中美不共戴天

一、

去周五本報頭條新聞〈美歐貿易休戰集中火力抗華〉,一題中的,揭開美國發動貿易戰的底牌!作為一名自信完全獨立的新聞評論員,筆者從開始(二十國杭州峰會)便認定中國不能在這場「商戰」中討得便宜,原因不在中國堅持的自由貿易和多邊主義沒有道理,而在中國沒有足以令對手懾服的力量——金錢(通貨)及武器;這兩樣致命工具均掌握在其「對家」美國手上。中國有關官員即使對源自西方的自由貿易學說背誦如流(料有美英蛋頭擊節讚賞),可惜互通有無互惠互利的自由貿易,對現階段美國大為不利(或白宮的貿易團隊認為對美國不利),高舉「美國優先」大纛的特朗普總統遂老實不客氣,堅定走貿易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的回頭路。

美國與歐盟於去周「意外地」就貿易爭拗(互徵關稅)達成「休戰」協議;說「意外地」,是因為歐盟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赴美前,歐洲瀰漫着一片無法談攏的悲觀氣氛,作為資深政客(一九九五至二○一三年任盧森堡首相),容克亦有不成功便成仁(無法連任歐盟主席)的預感。哪知美歐巨頭兩個多小時的會談,雖然有論者認為有如兩個幫派頭子的「攤牌」,沒談細則、只講「交情」,便達成對西方社會有益有建設的「協議」!

從「牌面」看,美國並無作出任何讓步,只有歐盟同意買多點美國大豆及液體天然氣,以具體行動削減對美貿盈;大豆和天然氣是兩種平平無奇的「期貨」,惟此際歐盟同意「加碼」,對美國來說具重大政治意涵。多購前者可令剛獲政府現金補貼的豆農「雙喜」臨門,有現金收入又有訂單,特朗普在農業重鎮Dubuque的農業大會上對與會代表說剛剛為他們打開了一個龐大的市場的大門,他的腔調和身體語言誇張難看,惟所說確是實情,此舉有利共和黨「中期選舉」選情,不言而喻;後者等於歐洲減少對俄羅斯的倚賴,在美俄政治角力方殷之際,這有如增加美國的籌碼,難怪特朗普民調又上揚。說美國在與歐盟的貿易談判中佔了上風,並非誇「美」之詞。

令人對容克另眼相待的是,他達成個多月前德國總理默克爾和法國總統馬克龍盛意拳拳接踵專程赴美國和特朗普商談卻談不攏的貿易問題。當然,美國與歐盟仍有許多待決的難題,舉其犖犖大者有北約的「權利與義務」,而「重頭戲」的美國重徵鋼和鋁關稅如何「發落」,亦是未知之數。因此,特容在貿易上達成沒有細則的不打貿易戰協議,引起馬克龍的公開質疑,不足為奇,因為他必須面對「經常發脾氣」手握大量選票的巨賈和工會,此時不乘機「抽水」為他們「爭取利益」,便太不識時務!

二、

容克和特朗普並非一見如故,但他們肯定「相談甚歡」,不然不會在記者面前「攬頭攬頸」,作親熱狀;「特容相見歡」,可說是完全符合美國的「布局」,那即是說,如今美國認為孤立中國的大局底定,遂放開懷抱,與歐盟「互通有無」。事實上,美國是以「主內弟兄」的基督仁愛精神處理和歐盟(以及英國及澳洲等國)的政經矛盾,即視之為「人民內部矛盾」,因而不難理順;但和中國的矛盾,不論性質、不管輕重,由於一個信奉資本主義與基督教(新教,不是天主教*)及行政黨輪替民選政制,一個膜拜馬克思且領導階級為無神論者(百姓則多為多神教信徒)同時行一黨專政及領袖任期不設限,意識形態、政治權術與行政手段,背道而馳、南轅北轍,有衝突時必然會拚個你死我活。因此,美國以「敵我矛盾」視中美間的問題,正常之至,這正好解釋了何以特朗普和中國談貿易時大耍狡猾手法的底因。大家應該記憶猶新,美財長努欽五月中旬率團赴京商談後,說中美貿易戰「暫停」(Put on hold),但不旋踵特朗普便出「辣招」,稍後且一再「加辣」,這既可看出努欽具投資銀行家只求做成生意一切有商量的本色,同時突顯了特朗普(尤其是他「近身」如納瓦羅和博爾頓)當中國為「敵人」的成見已融入美國的對華貿易政策、更精確地說是美國國策之中!

「內部矛盾」不易解決但最終必能在「互諒互讓」之下和平解決,這是何以特朗普與容克達成沒有具體內容(雙方將進行全面磋商協議)而市場有美歐「和好如初」在望的共識。美歐相信很快進入艱難的貿易談判,但在未正式談判之前,一度與美國唇槍舌劍的歐洲國家,已以實際行動「集中火力抗華」。曾幾何時,李克強總理、劉鶴副總理和王毅外長在不同國際場合呼籲(倡議)歐洲應和中國結成「戰略同盟」以抗衡美國在貿易上「回到從前」,官媒對「聯歐抗美」亦發出「凝聚共識、拓展共同利益、攜手應對挑戰」的最強音。可惜,若干歐洲國家以實際行動(如德國和英國在與中國企業交手時提高警惕),表明這僅是北京一廂情願的構想。習近平主席在南非「金磚+」領導人會議上的發言,鏗鏘有力,確有領引世界向前的風範,但還是那句老話,由於沒有通貨沒有最犀利的武器,其所倡導的「理想」,很快便會消於無形。去周倫敦《經濟學人》的社論更指出中國藉「一帶一路」的開拓以挫西方銳氣的盤算不會成功……

今年是內地經濟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在國力全方位崛興之下,北京肯定有大規模慶祝活動;不過,於歡欣鼓舞信心滿滿之餘,北京領導層應明白其所走的路與西方世界完全不同,因此不能以源自西方的理論打造心目中的「新世界」。縱觀數千年歷史,任何勢力擴張,不論是政治、軍事、宗教以至經濟,都憑槍桿子主導;西方在成為世界霸主之後,各種仁愛與人為善均享財富美化霸權的學說才出現才受尊奉。未窺此中竅妙,中國如今才會陷入四方受敵的困局!

*據法蘭克在《潦倒無產階級及低端發展》(A.G. Frank : Lumpen-Bourgeoisie and Lumpen-Development)這本百餘頁小冊子的說法,同受歐洲列強殖民,南北美洲的政經發展所以有雲泥之別——北美繁榮興盛文明、南美愚昧落伍衰頹——主因為引入北美的是新教而南美的是天主教(頁十七)。筆者有不少「教徒」(有的且肯定是真.教徒)友人,就此打住不作理性分析。

對法蘭克(1929 -2005;德裔美籍,芝大經濟學博士〔導師為佛利民〕長期在北美及南美大學任教)學說有興趣者,除了他的著作,可參閱二○一四年十月十五日本報「政治經濟學」欄主黎則奮的〈突破傳統階級框框的「雨傘運動」〉;有意進一步探究Lumpen-Bourgeoisie的,請讀二○一六年二月十七日本報「大講堂」堂主王于漸教授的〈「流氓資產者」與「流氓無產者」〉。黎王二君對「Lumpen」的中譯有別但均切中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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