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3日
香港回歸20周年,樓市呈現出一個簡單的大U形——從1997年的高峰急速跌至2003至2004年的谷底,再從谷底不斷爬升至2017年的浪尖;同一時期,房屋政策也經歷同樣兩極化的發展。
眾所周知,1997年董建華和梁振英推出「八萬五」的政策,被認為是推倒樓市的元兇;直至2002年孫明揚推出「孫九招」,方算是止了血。可是「孫九招」托市措施的威力,卻一直延續至2010年之後,甚至到今天仍然餘波未了。
置業是夢想還是夢魘?
房策的大起大落,與樓市的大起大落一樣,成為香港人20年來的兩大夢魘,尤其是對置業者來說,既要為高不可攀的樓價咬牙切齒,也要為可能變成負資產而擔驚受怕。
回歸初期的《長遠房屋策略》曾經提出,把全港自置居所比率提升至70%,並推出租置計劃和首置計劃等;1998年底,陸恭蕙議員提問:「定出該目標的準則和理據為何?」時任房屋局局長黃星華回應說:「多年來,自置居所是香港大多數市民的願望。1997年進行的住戶住屋意願調查亦證實市民都有這個願望。在政府方面,我們是鼓勵自置居所的,因為這有助保持社會穩定。長遠來說,可令這些家庭的經濟有所保障,能夠享受獨立的生活和管理自己的物業。」
2002年,七成自置居所的目標,在「孫九招」的托樓措施中「消失」。直到2012年,梁振英才重新提出「鼓勵自置居所,提升市民的歸屬感。搭建置業階梯, 促進向上流動」的理念,並以「協助有經濟能力的中產市民自置居所」作為施政目標。
2012年中大亞太研究所的調查,就坊間流行的一些關於自置物業的說法詢問受訪者的意見。
在好處方面,60.4%受訪者同意,擁有物業較易找到結婚對象,不同意的有17.2%;69%受訪者贊同,長遠來說買樓勝過交租,不同意的只有7.7%。
不過,若以樓宇作為投資工具,市民則並不如想像中進取和樂觀,只有46.3%的受訪者認同,買樓收租比其他投資方法優勝的說法,不同意的有16.9%,而表示「一半半」的則有32.3%。
勿死抱上一代經驗
上述調查結果顯示,市民具有強烈的置業願望。然而,正如負責調查的研究人員指出:「雖然約有六成市民感到自置物業重要或非常重要,而且大約七成人認為長遠來說買樓好過交租,但市民對購買物業並不是一面倒的盲目樂觀,既不認為這是安居樂業的必然保證,也不再視其為中產身份的象徵,且更可能有一定的投資風險,並不一定是最佳的投資工具。這反映了市民在置業上審慎而理性的態度。」
葉毅明(2012)的研究,則進一步從不同年代和不同世代,同齡群所面對的人生軌跡(cohort trajectories),分析經濟和政策因素對置業需求的迥異影響。他的着眼重點,乃是相對於1980-1990年代買樓炒樓成為向上流動的普遍途徑,於金融風暴後才踏足社會的年輕一代(即所謂八九十後的年輕人),卻面對迥然不同的經濟和政策環境。回歸後,香港經濟狀況的起伏,加上大學教育擴充造成的人才過剩,令就業環境呈現高度的不穩定,即使大學畢業生亦面對職位零散化的挑戰, 根本難以應付置業首期和按揭的沉重負擔【註1】。
葉毅明同時指出,除了制度環境變遷的外在力量,置業觀念仍深受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年輕人總會在依賴父母與追求獨立之間小心平衡;就算是組織新家庭,傾向在父母同區居住的亦大不乏人。相對於20年前,上一代人的人生軌跡具有較高的同質性,彷彿不置業便會變成同儕間的異類;當今的八十後年輕人,顯然面對更多不同的可能性和抉擇。凡此種種,皆意味政策取向已不能死抱上一代的經驗,必須兼顧新一代可變和多變的居住訴求。
打破房屋階梯專制
1980至1990年代,香港市民置業所帶來的巨大投資回報,不但滿足個人或家庭的居住功能,同時亦涉及保值、投資以至投機等多元化的功能。不過,到了1997年之後,當全球經濟陷入長期波動, 不但令物業投資的風險大為增加,同時亦令置業自住的市民同樣膽戰心驚,生怕全家畢生積蓄可能一朝化為烏有。環球資金愈益無節制的高速流動,未來物業價格波動只會不斷加劇。置業無論自住、收租抑或追求資產升值,作為理想長線穩定投資工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正如李健正和葉毅明(2001)指出, 香港房屋政策的一個最大矛盾,就是樓巿強調交換價值多於使用價值。由於自置物業對個人的財政負擔,往往比租住為高, 於經濟不景時,一個自置物業率高的國家(如英國、澳洲、加拿大和美國等),中產階級會面對很大的經濟壓力,很多人由於無力供款而被迫放棄業權,銀行的回置率高升,對金融市場造成嚴重打擊。
「換言之,一個擁有高自置物業比率的國家,意味人民集體面對一個高風險的經濟,人們對交換價值愈重視,樓市之波動機會愈大;反之,若整體社會全面倡議使用價值,樓市之波動相對較低,人民集體面對之風險亦會較少。」【註2】
歸根究柢,一直以來香港的自置居所政策已打造成一條只准向上爬的不歸路, 令置業者不斷朝向交換價值以至商品化的方向邁進。願意前進的難免跌入交換價值的漩渦中,不願意或無能力前進的,則彷彿會在社會階梯上被不斷拋離,造成置業vs非置業人士、公營vs私營房屋業主的社會差距,最終令所有人皆自願或是被迫地,繼續參與這個所謂「地產霸權」的遊戲。
香港要尋求新的出路,要打破房屋階梯的專制,並不是要全盤否定自置居所的意義,反而是要開啟更多不同的房屋想像,讓所有市民能夠各適其適,真正釋放自由選擇、個人自決的能量,不用繼續在房屋階梯的怪圈中作困獸鬥。
註1:Yip, N.M.(2012). Home Owner ship, Cohort Trajectories and Hong Kong's Post-eigthies Generation, in R. Forrest and N.M. Yip edited, Housing Young People. London: Routledge.
註2:Lee, J. & Yip, N. M.(2001). Home-ownership under economic uncertainty: the role of subsidised flat sales in Hong Kong, Third World Planning Review, 23:61-78.
鄒崇銘_影子長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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