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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23日

Josef L 文化論政

黃絲.雨傘.村民

要研究2014年的佔領運動,有兩種視角:一、佔領是一場政治運動,由三子及學生發動,有清楚的政治目標,最終無法達成;二、自有大量群眾加入起,運動便「無大台」和「無定向」,混雜各種欲求,無法形成共識,進退失據。

現時的討論均集中第一點,故此人們常說運動失敗了,無法達到本來目標。我認同這一點,可是,或者我們也可以討論第二點,把運動視為一個充滿各種群眾欲求的大眾文化現象,理解當中的人際關係和觀念。

起點可以是研究新詞語。當大眾運用新詞語,就代表人們有新欲求,卻在既有的字庫中找不到準確表達的詞語。以下的字可能代表後佔領時代的欲望。

黃絲 = 去政黨化

「黃絲」是新詞語。傳統上,黃絲帶一向代表和平,但在香港,其意義是提供一種「政黨立場」以外的政治態度。今天,「黃絲」成為一種新的政治態度。我們可以確認一些自認是「黃」的人支持廣義的社會改革和公義,卻不必有責任「含淚」支持政黨及其立場。有些素人甚至親自上陣、參與區選,為泛民政黨帶來麻煩。

以一種顏色、一條絲帶代表政治立場,本身就欠缺政黨的感覺。政黨的黨徽設計複雜,有強烈的人為痕跡:它需要成員商討、設計、修訂、達成共識,代表黨員的核心價值;顏色可以表達意義,但感覺卻是自然界之物,好像沒有人工修飾設計的痕跡;顏色代表的是模糊的態度,不是政黨立場。「去政黨化」的欲求是既想表態,又不願通過政黨表達自己。

雨傘 = 勇武的和平抗爭

「雨傘運動」的論者常常討論「運動」如何如何。其實,「雨傘」才是新詞語,它代表非暴力抗爭。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和平抗爭」的精神先由佔中三子宣傳,但三子計劃的一直都是「坐下來被捕的抗爭」(抗爭 = 象徵性地反抗的儀式);頗為不同的是,今天流通全球的新聞圖片(特別是《時代周刊》封面)反映的是,運動參與者堅強勇敢地站立舉傘、主動地拿着傘向前衝、吃催淚彈的形象(抗爭 = 非武裝地以身體勇敢衝擊)。

如同「黃絲」,「雨傘」成為新詞語(及視覺符號),並非政治宣傳的效果,而是被大眾瘋傳後被採納成「共識」的結果。運動本身有大量雨傘用作衝擊和擋催淚彈,區議員司馬文在國慶酒會舉黃傘抗議後,網民瘋傳。

轉眼英國《獨立報》把運動命名為umbrella movement,再經社交媒體傳回香港,成為運動的「官方」名稱。這名字的出現很偶然,但「公認」為最多人用的名稱,因為它擊中了這一大批人的實際經驗和心底欲求。這等於部分論者死也要稱運動為「顏色革命」,因為這種命名合乎他們的利益和欲求。

村民 = 港式共享主義者

最後是「村民」。運動參與者都自稱「村民」,稱佔領區為「旺角村」和「夏村」,實行近年流行的共享經濟(sharing economy),舉行實驗(藝術裝置、文藝表演、出版物到公民教育)。村成為旅遊景點,不少人特意參觀,包括外國明星。

互聯網是建村的因素之一。網絡會建立新社群和民間共產主義,例如有Facebook和WhatsApp後,人們用group和page聯繫和區隔朋友,製造親疏之別。壞處當然是所謂「社會撕裂」,好處是小組內的情感交流緊密,互相share物質和情感(包括相片、小遊戲積分和emoji)。各種村內的建築物(自修室、橋、關公廟和教堂、藝術品),其實須有手機和傳訊工具聯絡才可以分工建成。

香港主流想像的身份認同裏一向只有「市民」(香港人)和「國民」(中國人),群眾為何自稱「村民」?代表了什麼欲求?

本來香港很多村民,只是城市現代化和興建公屋時便曾摧毀大量村落。不知港英政府是有心還是無意,以「邨」(estate)一字命名公屋。「邨」保留「村」的廣東話發音,中文字形卻變了,似乎既要在聲調上滿足老香港人無村可歸的失落,又要在透過改造字形來限制村落意識,防止拆村時出現的抗爭共同體復發,阻礙發展和管治。

滅「村」和建「邨」後,便是耳熟能詳的「香港故事」:從小漁村發展為大城市,新一代「市民」在屋邨成長、憑個人考試努力而成功進入商業社會、晉升為中產。港英治下孕育的自由資本主義文化,令人深信成功源自個人、應該在專業界別向上流動,而非向橫或向下連結社群。

至於中共,總是討厭個人主義,要在香港打造回歸「集體」的「國民」,服從黨國的威權資本主義和民族主義;要成為最能適應新體系的「新香港人」,就是要完美平衡兩者——既是獨力賺取資本的香港市民,又是懂得服從中國黨治的中國國民。

資本主義要人愛錢,威權主義要人愛黨,村落共同體似乎要你愛土地。村的共同體意識是共同分享對地方的濃烈情感,有互相信任的價值,願意共享資源。如果擁抱資本主義的市民只想自己向上流動,擁抱社會主義的國民要在黨的威權下民族復興,那共享主義的村民是卑微的:沒有權威的互助社群、不是以資本而是以情感和信任來組織自己的地方共同體。村民互助互愛,也會畫地為限,區分誰是自己人,不利外地和跨國資本流通,有利本土經濟。也許村民應該叫「本地人」——他們都認為愛錢和愛黨的「香港人」與「中國人」很「離地」。大眾的欲求十分複雜,以上三種大概會在未來以不同方式再次出現。我們或許可以研究其他詞語。

新媒體outside.hk成員文化論政

本欄逢周一見報,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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