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0日
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在即,縱使民主共和兩黨均有多人有意參選,但希拉莉仍在各大民調領先,成為大熱。與此同時,美國國內針對「伊斯蘭國」(IS, 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Syria)與中東衝突的輿論,已有人嘗試在「地面出兵」與「遙控空襲」這兩種軍事介入手段之外另闢蹊徑,希望達致中東地區的可持續性安全秩序。
美國外交智庫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提出,由美國一直主導的「波斯灣合作議會」(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須予改革,建議把伊朗、伊拉克、中國、俄羅斯、印度、歐盟和日本等納入其中,一方面建構以「規則為本」(rule-based)的區域安全結構,另一方面則以搭建「非正式安全對話」(informal security dialogue)的平台,讓波斯灣各國共同建構未來的和平願景。
改與溫和伊斯蘭主義者合作
與此同時,美國智庫Brookings Institution中東政策研究主管Daniel Byman在國內主流期刊Foreign Affairs撰文,也有近似看法。由於中東地區正受到某些削弱美國利益的趨勢影響,民主黨政府便須超越現時的反恐思維,運用多元措施,強化中東各國的「國家建設」(state building)進程,亮點是一反傳統基督現實主義者所提出的要在海外推廣落實民主政制的做法,改為與溫和伊斯蘭主義者合作「調解衝突」(conflict resolution)。
筆者認為,這觀點或能裨益中東各國人民,也可為將於2016年上台的基督現實主義決策者提供一個新政策支點。由於這個政策支點跟「地面出兵」和「遙控空襲」並不互相排斥,加上最近美國國家安全學者John Erni研究指出,原來奧巴馬政府一直無法落實2008年選舉時作出的削減國防開支承諾,縱然外交和國際發展經費予以增加,但仍令美外交政策持續軍事化,並說這將難於短期內改變。看來,中東和平願景仍然充滿變數。
本文有兩個目的:
一、根據今年8月下旬到印尼的跨宗教學術交流所得,探討「伊斯蘭國」的「哈里發」(khalifah的阿拉伯發音)的《可蘭經》依據;
二、根據最近在天主教英國聖本篤修道院Downside Abbey的修道研習體會,以「聖本篤現實主義」(Benedictine realism)探索另類基督現實主義進路,在軍事、外交和國際發展之外,採索協助穆斯林哈里發政體進行適度宗教改革的和平方案。
8月下旬,筆者應印尼當局邀請到中爪哇省三寶壟市(Semarang)Wahid Hasyim University進行學術會議,並跟「中爪哇雄偉清真寺」(Masjid Agung Jawa Tengah)的穆斯林領袖和信徒交流信仰。縱使印尼穆斯林多數為遜尼派信徒,印尼當局也不認可「伊斯蘭國」,但有鑑於國內外有穆斯林同情「伊斯蘭國」,於建構「具包容性伊斯蘭」(inclusive Islam)之餘,幫助人民提高抵抗極端主義的心靈力量。
穆斯林哈里發本質
根據筆者獲安排研習《可蘭經》的過程中,得出「哈里發」有以下特質和角色:
一、哈里發身為真主在世上的「代理人」,他們雖為真主一手所造,但也同時被天使認為是那「作惡和流血者」(見第2章黄牛〔百格勒〕30節)。
二、身為真主授權的「大地的代治者」,雖然哈里發的地位比其他人高,但是真主卻時常以刑罰和慈愛去考驗他(見第6章牲畜〔艾奈阿姆〕165節)。
三、身為「代治者」,真主使他強盛。若能銘記真主的恩典,哈里發的國度會更繁榮強盛(見第7章高處〔艾耳拉弗〕69節)。
四、身為真主的「代治者」,哈里發自挪亞用方舟避過大水災之後,便一直承繼了世界地土(見第10章優努斯73節)。
五、哈里發代治世界的權力來自真主。身為信道行善者,真主會自然鞏固哈里發所嘉納的宗教,並以安全與和平取代恐怖,所以哈里發便須崇拜真主,才能使國家昇平(見第24章光明〔努爾〕55節)。
六、身為「代治者」,哈里發除真主以外,別無他神(見第27章螞蟻〔奈木勒〕62節)。
七、真主使人成為大地上的「代治者」哈里發。不信道者會受到真主的痛恨和蒙虧折(見第35章創造者〔法頹爾〕39節)。
八、身為大地的「代治者」,哈里發要替人民秉公判決,不要順從私慾而叛離真道,才可免受到嚴厲的刑罰(見第38章薩德26節)。
以上數點或可歸納為以下小結:身為真主在大地的承繼人和代治者,由於哈里發負責安全和維持和平,並不斷受真主考驗,他時而強盛受祝福,時而流血受罰,完全取決於他有否叛離真道。所以,作惡的哈里發會受到真主的刑罰而受擊打潰敗,行善的哈里發會受到真主的嘉納而強盛繁榮。今天的伊斯蘭世界便由不同的哈里發管轄着,由地方官到國家元首,而「伊斯蘭國」只是其中之一。
聖本篤現實主義
看來,哈里發重視的是於今生世界上以使國家強盛的成就,證明自己才是那最受真主祝福的至善代治者。一方面,哈里發系統提出一種宗教政治理想和倫理,只要代治者遵守真道,擇善而從,真主必祝福國家,讓和平安全取代恐怖。
另一方面,哈里發系統是一種宗教現實主義,透過以哈里發為管治核心的國家權力體系,在地上實現「伊斯蘭國度」(Islamdom),以自身國家的強盛去反證其他衰敗國家的叛離真道,勸導其歸信伊斯蘭。
由此可見,哈里發的存在基礎,自然要與其他國家比較,才可斷定誰較強盛安全,才可斷定自己是否為真主嘉納的至善代治者。這也容易置他們互相比較競爭,圖以國家的強盛和成功,受到認同而成為那最為真主祝福施恩的代治者。
天主教美國聖本篤修士Dom Andrew Marr參考天主教法國學者Rene Girard的「仿效理論」(mimetic theory),提出一切暴力實源於「仿效式競爭」(mimetic rivalry)的看法。競爭者因為受到人與生俱來的「仿效的慾望」(mimetic desire)驅使,跟他者共同渴求同一目標而視對方為競爭對手,所以便多以「模仿」(imitate)對手的作為和成就,實為競爭。這觀察已於孩提時期兒童互相爭奪玩具而得印證;爭奪的動力來源自「人有我有」的仿效心態。
目標的看似唯一性,會令嫉妒挑起更大的慾望而仿效對手的作為。就是這不受制約的自我膨脹力量不斷加大慾望,也成為人追求目標的動力而催生「仿效式暴力」(mimetic violence),如武士唐吉訶德(Don Quixote)般不斷向着那假想(但錯誤)的敵人——風車——發動一連串暴力襲擊,造成人對自己的傷害。筆者雖同意Dom Marr把「仿效式暴力」包括基督現實主義中的「正義戰爭」(just war), 但也認為應包括伊斯蘭現實主義中的「聖戰暴力」(jihadi violence)。
筆者認為,「聖本篤現實主義」(Benedictine realism)深植於聖本篤(San Benedetto da Norcia,公元480-543)對人性中的模仿競爭和暴力有深刻體會。聖本篤早年獻身獨身修道生活,一心退隱意大利的荒野和岩洞。他的敬虔和神聖,給附近修道院一批修士留意到,並邀請他擔任院長,聖本篤再三推辭後,終於接受任命。可是,由於後來受到另一批住院修士嫉妒,聖本篤便差點兒遭他們毒死,他於是毅然辭退,再到荒野修道。
受到聖本篤的虔誠和名聲持續吸引,有愈來愈多修士跟隨他,也引起附近教堂的祭司的仿效競爭,因為他也渴望能有聖本篤的名氣。嫉妒令這位祭司失去自控,試圖毒死聖本篤。聖本篤雖然又逃過一劫,但邪惡對他的攻擊卻未停止。
構想「具包容性伊斯蘭」
聖本篤現實主義於是指出邪惡不單存在人心之內,還存在於信徒群體之內。所以他也常預見事態會順着人性現實的方向發展,多過向着人性理想的方向發展。
由於聖本篤現實主義看外在邪惡實為內在邪惡的延伸和結果,所以它側重以祈禱、誦經、靜默和耕田等屬靈和體能操練,以克制人內在的仿效慾念和暴力邪惡,並強調只有基督才可把人從邪惡中救贖出來。
《可蘭經》已有多處提出以獨身主義為本的「基督教修道主義」(Christian monasticism)並不合乎伊斯蘭教規。筆者實無意挑戰和冒犯教規,但由於有證據顯示哈里發系統有間接導人互相模仿、比較和爭奪國家權力,以證明自己是為真主祝福嘉納的哈里發代治者,穆斯林政治實踐者便容易置自己於建設國家和爭奪政治權力這具模仿但排他性的暴力過程中,難怪眾天使一直困惑不解真主建立哈里發系統的真正心意:
當時,你的真主對眾天使說:「我必定在大地上設置一個哈里發(代理人)。」他們說:「我們讚你超絕,我們讚你清淨,你還要在大地上設置作惡和流血者嗎?」真主說:「我的確知道你們不知道的。」(《可蘭經,第2章黃牛(百格勒)》30節)
如是這樣,我們便不可能要求伊斯蘭世界可以立即放棄早已深入穆斯林人心的哈里發系統。可為的是,鼓勵伊斯蘭各教派作出適度的宗教改革,在獨身主義之外考慮加入清修文化,才可克制各有志成為地上哈里發代治者的模仿慾念,以及引申出的競爭暴力,於建設強盛政權的同時,與其他文明建立具有包容性的伊斯蘭世界。
英國巴斯大學政治、語言和國際研究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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