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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2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一孩政策多光棍 一妻多夫不可行

一、

浙江財經學院教授、天則經濟研究所研究員謝作詩在其博客中撰文:〈「三千萬光棍」是杞人憂天〉,試圖以經濟學原理解釋並紓解此一社會現象。中國是世上人口性別不平衡問題嚴重的國家之一(也許是「之最」),初生男女嬰的比例,目前為一一八(男嬰)比一○○(女嬰);如此不平衡,很大程度源於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在這種「精神狀態」下行一孩政策,除了會如張五常教授十多年前指出中國將成為一個「沒有兄弟姊妹」的國家,亦衍生了光棍過剩的社會問題。記憶中筆者數度寫過中國光棍過剩的問題,最近一篇也許是二○○九年七月七日的〈男多女少儲蓄高 「鹹濕佬」多罪案少〉(收《股旺樓熱》)。

今天再談此命題,則因謝作詩的「大膽言論」而起。謝教授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預期到二○二○年,內地將有三千多萬名無法找到異性配偶的「王老五」,而這些光棍,多半是所謂「三低(低學歷、低質素〔素質〕、低收入)人士」。這怎麼說呢?原來謝教授以商品視女性,女少男多,等於在婚姻市場上女性供不應求,據最簡單的供求定律,女性是稀有物品,其市價自然上漲;在這種情況下,「三低人士」不僅出不起市價娶妻,其學識低、欠教養的缺點更為女性見棄,結果便出現光棍隨街跑的社會現象。

解決此問題,謝教授的提議既簡單又復古(見第二節),不過都不很周延,不易收效。他認為允許同志合法結婚,可紓緩此現象,然而,試想內地若真的為此立法,肯定是男女平等,那麼,男女同性戀者各自成雙成對,光棍在比例上一樣那麼高,意味問題未獲解決。

謝教授提議幾名低入息的光棍「合資」娶妻,如此這般,男女人數不均的問題便可消於無形。但這樣做可行嗎?本港網誌破土為此發表大兔的〈「團購老婆」好還是「配給分妻」好〉及林島的〈窮鬼合夥娶老婆是不夠的,徹底打破一夫一妻制才行〉兩文(俱轉貼於立場新聞),均言之成理,立論堅實,對此問題有興趣者不妨細閱。

既然「始作俑者」從經濟學原理看此問題,筆者「沿此路進」,作進一步推敲。作最樂觀推想,筆者認為一妻多夫制也許可收短期效果,長期失效的可能性極高,為什麼?這可從本報讀者應很熟悉的「公地悲劇」(Tragedy of Commons)中「悟道」。一妻多夫,意味作為一種商品的女性名義上為多名男性「共同擁有」,實際上這名女性卻可能是「無人認頭」即成為無主之物,「公地悲劇」由是而生。這即是說,丈夫甲乙丙(也許更多)都不會視「孤妻」為己物,即沒有資格視她為自己的「財產」,既無私有產權這回事,便沒有供養她保護她的義務。在這種情形下,一妻多夫的家庭是很難「持續發展」的。

二、

一妻多夫的家庭要「成功圓滿」,只有在妻子掌控與家庭有關的一切經濟資源才望有成。真是無巧不成文,美國史學家森麻九月中旬出版的《清朝的一妻多夫及販妻》(暫譯.M. Sommer: Polyandry and Wife-Selling in Qing Dynasty China),間接為此問題提供了解決辦法。

森麻為史丹福中國史副教授,是研究清代法制的漢學家;如今研究漢學的學者多如工作日的中環行人,森麻只有另闢蹊徑,着力研究封建時期我國的家庭結構與性犯罪,而其所本竟然是官府的訴訟紀錄,同時參考地方誌、族譜以至醫案及小說……。以本書為例,作者查閱了來自大城小鎮政府檔案有關婚姻、性事糾紛和生育的一千二百餘份案例(legal cases),整理了若干線索,勾勒出清代(一六四四——一九一二年)普羅大眾的「家庭面貌」,從而令讀者對當年的社會情況及大清律例有進一步理解。

光棍(bare branches)問題在我國真是「古已有之」,有紀錄可據的清代尤為嚴重(guy glut)。如何解決相對於女性的光棍過剩難題,據森麻的研調,十八及十九世紀的我國,即使士大夫階級認為一妻事二夫為敗壞禮教極度不道德,在窮鄉僻壤,因天災人禍而有一妻二夫以至多夫的情況並不罕見。森麻扒梳檔案的結果,發現不少例子,比如所舉十七世紀中葉福建廈門的農民鄭國順(Zheng Guoshun)與妻子蔣氏(Jiang Shi)過着三餐難繼日出而作的艱苦生活,當鄭失盲無法落田時,蔣氏只有「引進」一名亦是蔣姓的青年一郎(Jiang Yilang)同居並頂替鄭的工作,他所得的報酬,除了食宿,還有她提供的性事;蔣與蔣雖然沒有正式結婚,但他們同工作同生活同睡一床,構成了一妻二夫的事實。這種相安無事的關係維持了二十多年,一家五口(蔣生了兩女,以當年的醫學條件,不知生父是誰),當結髮丈夫在「三人行」二十八年後病逝時,這個還原一妻一夫的正常家庭仍融融洽洽地「持續發展」。上例所以有二夫,皆因為了生計不得不已。

在一七○○至一八五○年間,我國人口翻三番,而耕地面積大約只增兩倍,以當時的農耕技術,糧產遂追不上需求,「三低人士」首當其衝,物質生活自然非常艱苦。加上重男輕女思想作祟,當年盛行殺女嬰,而大清律例允許三妻四妾,「三高人士」便妻妾成群,婚姻市場上的女性供應不足,結果非常明顯,一方面低入息者特別是農人無法與異性結婚,一方面市場需求殷切的女性,因具有勞動、性伴侶及生育功能,成為搶手貨,那等於她們的身價日高,結果「三低人士」娶妻可能性更低,「婚姻危機」(Marriage Crunch)由是「爆發」。

光棍多的是的情況,是促成一妻多夫家庭的關鍵。森麻指出,當天災令田地失收或人禍如流行病肆虐時,二工(夫妻都得工作或男耕女織或一同落田)家庭很易陷入無隔宿糧的悲慘境地,解決的方法,有的賣兒鬻妻,有的則招個「二夫」(Second husband),作用與上引廈門鄭氏家庭同。這種別出心裁亦是無法可想之下不得不已的辦法,令一妻多夫家庭成為清代鄉間的常態!可惜,由於清代士大夫在鼓吹、貫徹一夫多妻之餘,板起道學面孔,譴責這種克服家庭財務難關的方法,很多一妻多夫家庭只好把「二夫」當作「叔仔」,因此官方及家族祠堂紀錄上一妻多夫家庭並不多見。

無論在實際或理論層面,治標的清代一妻多夫制都無法行之今日,要解決光棍過剩的困擾,治本之道惟在剷除重男輕女觀念及把生育自由歸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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