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3日

高天佑 新聞點評

從「孔乙己除衫」看內地就業形勢

魯迅名作《孔乙己》很多人都讀過，沒料到這篇有百多年歷史的文章近日再度流行，還引發大量「二次創作」。事緣內地失業率高企，很多大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自嘲為「讀飽書，沒職業」的孔乙己。隨後央視、共青團等機構相繼回應這種現象，呼籲大學生「脫下長衫」（放低身段），求職別挑三揀四。不少年輕人對官方態度相當反感，紛紛以嘻笑怒罵、指桑罵槐等形式作出控訴。有抖音博主指出：「一個孔乙己脫不下長衫，那是孔乙己的問題；但數以千萬孔乙己都找不到工作，那是誰的問題？」

《孔乙己》首發於1919年4月號《新青年》雜誌，在這篇短短2000多字小說裏，主角孔乙己是一個落第文人，終身考不上秀才，生活貧困，卻自恃為「讀書人」而不事生產，堅持一襲長衫，滿口之乎者也，備受身邊人嘲諷。透過塑造孔乙己的小丑形象及其悲慘遭遇，魯迅旨在批判中國傳統文化「禮教吃人」。

千萬讀書人搵工難 誰之過？

時隔超過100年，「孔乙己」一詞再度流行，皆因內地近年失業問題嚴重，尤其是城鎮16至24歲青年失業率接近20%，而平均每年有逾1000萬大專生畢業，愈來愈多人「畢業即失業」，對前景深感迷茫，部分人遂自嘲為孔乙己，意思是寒窗苦讀十多年，結果生計無着落。一時之間，各種圍繞孔乙己的二次創作在微博、bilibili、抖音等平台上有如雨後春筍。

央視官網上周四發表文章，題為〈正視「孔乙己文學」背後的焦慮〉，指「孔乙己現象」背後緣於一些大學生「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就如「孔乙己脫不下長衫」：「自己受過高等教育，曾經意氣風發，步入社會後發現如此『內捲』，象牙塔的知識無法滿足工作所需，骨感的現實已經支撐不起豐滿的理想。」

同日，共青團也在官方微信賬號發文，批評現代版孔乙己「因恐懼『內捲』而選擇『躺平』」，實屬「自暴自棄、自甘墮落」。文章呼籲大學生拋下長衫包袱，擇業不問貴賤，大可「挽起褲腿下田地」或者「去工廠裏擰螺絲」，尋求「在逆境中為自己翻盤」。

央視和共青團文章的原意相信是安撫年輕人，沒料到猶如「潑火水救火」，激起更多「孔乙己們」憤怒。不少人認為，該兩篇文把問題歸咎於年輕人「放不下身段」，卻無視現實就業環境艱難，尤其在「一孩政策」下，現今年輕人多屬「兩代單傳」，父母及祖父母可能辛辛苦苦種田、擰螺絲，供子孫升學，豈料小伙子大學畢業後一職難求，若又回去耕田、擰螺絲，那麼讀書十多年為了什麼？且別說學非所用、未必勝任，亦難以向家中長輩交代。

又有人認為，魯迅當初寫〈孔乙己〉乃批判傳統禮教，雖用滑稽筆法刻畫主角孔乙己，始終流露同情態度，視之為受害者。但現今兩家官方機構不從宏觀層面反思問題和尋找原因，只一味批評年輕人「自暴自棄、自甘墮落」，似乎扭曲了魯迅文章原意。正如一位抖音博主詰問：「一個孔乙己脫不下長衫，那是孔乙己的問題；但數以千萬孔乙己都找不到工作，那是誰的問題？」

隨着「孔乙己們」怒火愈演愈烈，官媒開始「轉口風」。《人民日報》公眾號上周六刊登評論，題為〈孔乙己的長衫，脫不下也不必脫下〉，該文直言大學生就業壓力大確屬事實，很多人焦灼難安、委屈不甘，社會各界不宜居高臨下批評，更應感同身受體會其痛苦。《人民日報》另一篇文章又稱，應以平常心看待就業話題，社會要激發新業態潛能，為年輕人提供更多樣化就業選擇，讓他們不必「脫下長衫」、能夠學以致用。

宜改革課程 實現產業轉型

換言之，在短短幾日內，官方機構先是呼籲大學生「脫下長衫」，後來又說「不用脫」，令人啼笑皆非。講到底，勞動力錯配屬世界各地共同問題，特別是ChatGPT等AI程式橫空出世，很多文書、會計、製作報表、資料整合之類工作做得比名牌大學生更快靚正，傳統學校教育栽培的人才恐怕愈來愈面臨「學無所用」，可以預計，從小學到大學課程都很有必要大刀闊斧改革。

不過相比起其他國家，中國受「一孩政策」影響，再加上千多年來「科舉情結」，大部分人自小被灌輸「唯有讀書高」，一心一意憑考試平步青雲；但他們熬到大學畢業後，發現理想與現實落差甚大，兼逢這幾年經濟不景，就業形勢更趨惡劣，難怪不少人自比為「孔乙己」。中國政府近來鼓吹「靈活就業」以至「上山下鄉」，冀能暫時安頓失業年輕人，長遠始終須透過推動經濟復甦、改革教育制度、實現產業轉型，讓「孔乙己們」發揮所長，不必再自怨自艾。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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