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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2日

占飛 忽然文化

新浪潮悍將斷了氣

法國新浪潮殿堂級象徵,導演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以自己選擇的方式——輔助自殺(Assisted Suicide)——告別塵世。坦白說,聽到這消息,占飛並無嘆息、傷感、懷念、不捨,或惋惜,只是心想:好一個高達啊!

由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反叛者,貫徹着自己不妥協的精神。91歲的電影大師走了,如他天上有知,對這些懷念和溢美,或許仍舊嗤之以鼻。這就是高達。

高達走了,第一時間並不是想起他的名作《斷了氣》(Breathless, 1960)或《輕蔑》(Contempt, 1963),而是2019年過身的新浪潮祖師奶奶艾麗絲華妲(Agnès Varda)的紀錄片《眼睛相旅行》(Faces Places, 2017)。她和高達年輕時是戰友,一起走過最火紅的新浪潮日子,紀錄片中華妲親自登門造訪高達,他竟給她吃了一記閉門羹:拒絕應門,很高達式的回應,華妲無奈下離開。

高達難相處,長期不與外界合流,跟不少人和影迷唱反調,甚至扮演挑釁者角色,大概他自己和他的電影,早已並非世俗眼中的一杯茶,沒想到,連老戰友來訪,他也拒諸門外。

高達一走,昔日的法國新浪潮五悍將已全部離開,另外四位分別是杜魯福(François Truffaut)、查布洛(Claude Chabrol)、伊力盧馬(Éric Rohmer)、積葵利維特(Jacques Rivette),宣告上世紀五十年代法國新浪潮終於落幕。

政治先行

1959年秋天,高達以40萬法郎低成本,不到四星期時間,完成了個人首部劇情長片《斷了氣》,旋即寫入影史,成了一整個世代電影學者、評論者,甚至工業視為開啟新電影的典範。來自富裕家庭的高達少時居於瑞士,後來入讀巴黎大學。他對電影發生興趣,參加巴黎市內拉丁區的電影放映會,認識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當時,他與《電影筆記》(Cahiers du Cinéma)的一群影評人,並肩作戰,以筆桿撼動了傳統法國影業的根基。《電影筆記》是新浪潮的發源地,高達、杜魯福、利維特、盧馬和查布洛等,由此開展電影路,從文字到影像,自己開始當起導演。杜魯福的首作《四百擊》(400 Blows, 1959)旋即拿下康城最佳導演;高達的《斷了氣》把焦點自香水時裝,移至戰後新生代,其開創的跳接(Jump Cut)風格,既理性又任性,自此一鳴驚人。

高達的反叛和不妥協,在首作已展現無遺。高達相信電影必須反映現實,《斷了氣》不止有足夠的現實性,讓他實現拍攝的自由度和電影的開放性,跟傳統法國片完全區別開來。這群由「筆記派」跑出來的導演,亦把法國電影帶往全新方向。

六十年代中,思想左傾的高達,慢慢脫離商業電影,組織了具政治綱領的小組,不再以電影導演為拍片首腦,在他的《中國女人》(La Chinoise, 1967)之中,已呈現了法國學生對毛澤東的仰慕之情及對文化大革命的嚮往。他的電影政治先行,甚至介入1968年的「五月風暴」。

高達最有名一役,為了聲援「五月風暴」他和杜魯福一起領導抗議活動,聲援學生和工人,阻停了康城影展(每年5月中舉行)。高達說:「電影節上沒有一部電影能代表他們的事業。沒有一個,無論是米路士科曼、我自己、波蘭斯基或杜魯福。沒有。我們都落後於時代!」

這段政治狂熱期,他傾向馬列主義,全以階級鬥爭角度界定電影創作,他曾說:「問題不在於拍政治電影,而是在於如何政治化地拍電影。」1979年起,他重返商業電影體制拍出了《慢動作》(Slow Motion),象徵他的重新出發。

影像論文

雖然如此,他並無放棄創作原則,更甚者此後每部作品,或隱或現地表露出高達對現存電影的深刻懷疑和不信任,不僅僅是對荷里活電影的顛覆和批判,以至於對電影作為媒介和藝術的批判,他的作品開始成為「影像論文」,展示對電影可能性的深思,形式的批判上,更常用碎裂的影像,聲畫分離等方式來衝擊電影觀眾。

他的電影充滿了知識分子的思辨性,藝術家的實驗性,以至對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的批判性,結合在一起,不停打破及衝擊電影規範。只有電影學者願意花時間鑽研,普通觀眾根本一頭霧水。

於他來說,電影絕不是大眾消費的產品,而是一種戰鬥武器,對現實和藝術的關注和批判,他跟觀眾愈行愈遠。提到高達,一般人仍舊擁抱他的《斷了氣》、《女人就是女人》(A Woman Is a Woman, 1961)、《輕蔑》或《阿爾伐城》(Alphaville, 1965),其他的一概不理。

如今,一生進行革命的高達自行斷了氣,他在觀眾心中留下多少痕跡呢?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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