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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9日

張綺霞 訪談錄

考古專家黃慧怡重組香港古代故事

港鐵宋皇臺站在興建時意外發現一個大型的宋朝聚落遺址,有多座古井和大量陶瓷器物出土,讓公眾驚訝不已,要求原址保留的聲音不絕,因此港鐵於站內保留一個古井,並展出該處的出土文物,吸引不少人前往觀看。

從事考古挖掘和研究多年的黃慧怡(Sharon)聚焦本地出土瓷器,笑言如今公眾對考古學的關注是歷年最高。作為行內少有的女學者,她自言因性別而感到不公平對待,故選擇競爭較少的廣東出土瓷器為研究重心,沒想到近年因為不少器物出土而成為熱門,她希望能有更多人重視這門知識,認識此地過去豐富的故事。

根據歷史記載,宋朝曾在九龍灣一帶設立官方鹽場,有不少人聚居,並吸引兩個末代宋帝在此避難,宋皇臺站聖山遺址的發現正印證這段記載。

雖然挖掘工作由受委託的商業考古發掘公司進行,Sharon並無參與,但如今也開始着手研究當中器物,希望能了解更多當時本地的生活及與其他地方的經濟交流。

Sharon早在2005年取得資助研究香港出土的宋元瓷器,「那時聖山遺址未被發現,但已有人在宋皇臺找到陶瓷器物,卻很少人做相關研究。」她對全港的宋元瓷器發掘做了一個全面的整合,分析香港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性,以及古代南中國和東南亞地區的關係。

各地聯繫緊密

這次發現,正好為她的研究提供更多材料。宋朝的香港是怎樣的?是否有一定發展規模,才吸引到皇帝停留?這些器物正提供了線索,「雖然那裏未必是繁榮的城市,但起碼是一個聚落,而在海邊發現如此大量的陶瓷器,或許當中一些是出口或轉口用,如今還不確定。由於碎片數量太多,要慢慢重組,才能作進一步研究和整理。」

至於這些器物有否被宋帝用過,她坦言要再研究。她準備將這些器物和鄰近地區的出土文物對比,因這些器物都是來自江西、浙江、福建等地,在鄰近的港口也有發現,足證各地聯繫緊密。「希望公眾可以對古代生活有更立體的認識」。

每一次經過宋皇臺站的文物展櫃,總是人頭湧湧,讓她十分感動。「從物質着手,更容易讓人感受到與歷史和地方的連繫。」她感嘆,有一些人總是將考古與發展想像成對立,一旦挖掘出古物,就要立刻清走,不要阻礙建屋,但她強調,考古不但是保存歷史,也能夠促進社區連結,幫助可持續發展。

Sharon在港從事瓷器考古多年,曾參與不少挖掘項目,笑指香港的考古遺址無處不在。香港從新石器時代已有人住,而屯門是香港有記載最早出現的地名,早在唐代已是海上貿易其中一個據點和駐兵地點,有唐代器物碎片出土。宋元的物品也多,但由於大部分都是生活用品,很多都是碎片,要判斷年代主要靠經驗。她笑言,過去多年每天接觸,一看就能分辨,「化了灰都認得」。

在古代,瓷器貿易普遍,本地出土的瓷器來源多樣,宋元時期已有來自南中國各地的產品,到明代更有東南亞來的器物,例如早前在大嶼山竹篙灣便發現不少泰國瓷器,估計竹篙灣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一個補給站。「古代不同地方交往的廣闊和頻繁超越我們想像」。因此她不只研究本地出土瓷器,還研究南中國及東南亞的,「一定要放在整個亞太地區,才能看見城市間的互動,了解清楚此地的故事。」

挖掘工作艱苦

在香港從事考古工作的只有二三十人,她入行都是誤打誤撞。她在大學讀的是社會學而非人類學,有次大學教授帶她到一個重要考古遺址考察,她感到震撼,自此就立志投身考古行業,畢業後竟找到一份前往以色列參與考古發掘的工作,她做下來發覺自己知識不足,於是辭職到北京大學讀考古學,被安排到陝西實習。她雙眼發光說:「西安、咸陽,最正的遺址我們全都做了。主要是商周時期,也有些秦漢及新石器時期的器物。」

挖掘遺址在偏遠地區,設施簡陋,交通不便,工作極辛苦。「一個月才能出一次城,可以沖涼。」每天在烈日下暴曬,在40多度的氣溫中由早上8點挖到下午5點,她也不覺辛苦。入冬後則變了苦寒天氣,「洗完衣服一晾起馬上變成冰」。但辛勞總算有回報,她親手挖出一個新石器時期的窰。「那個窰大到可以讓一個人走進去,因此也要靠老師幫忙。」

經此一役,她鍛煉了刻苦耐勞能力。「很多人做完長期的田野實習後,決定不投身,也有人發現自己屬於這個行業,我是後者。」不怕曬不怕熱的她自嘲:「沒想過大學畢業不是揸筆而是擔泥、揸鋤頭及鏟。」

隨後她取得獎學金到新加坡讀博士,去吳哥窟做考古挖掘,情況更艱苦。瘧疾肆虐,叢林盡是未清理的地雷,她笑言剛到時經常發噩夢。「因為真的看到村裏有些人因誤碰地雷而失去手腳」。

她跟村民一起生活和上山工作,一周去網吧一次向家人朋友報平安,起初也很憂慮,後來卻融入了當地社區。「身在其中,真正有脫離繁囂的感覺。尤其是當進入其中做調查到黃昏,四周異常寧靜,合上眼,聽四周的蟬鳴和樹葉在風中舞動的聲音,再看看這些古蹟石雕,整個人都會安靜下來。」

Sharon是少有的考古女學者,坦言在這男性主導的學科中,阻力不少。「男人在這行可以搭升降機,女人只能行樓梯,因為畢竟有體力限制,男人總是更容易適應環境,拿到想要的資料,而且他們總是容易當上領隊的位置,面對當地官員,也比女性更易取得資源,他們的研究結論總被認為更可信。女人要跑樓梯,才能跟他們達到同一高度,為了跑得不那麼辛苦,只能選擇一些不太主流的東西。」

 

冷門變成熱門

她選擇柬埔寨和廣東地區,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做,「許多學者都嫌柬埔寨落後和辛苦,還記得有中國的研究員來探訪時,感嘆衞生環境太差,問我為何留下?說可能做了也沒有用。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很少學者從東南亞角度看古中國在亞太的影響,我希望成為兩地研究的橋樑。而香港考古學者多做史前的東西,本地出土很多陶瓷器,卻沒有什麼人重視。」

許多女性選擇不需要體力勞動的考古範疇,她卻選擇向難度挑戰。「我覺得就算處於劣勢,也想做好自己手牌。」沒想到多年以後,自己所做的冷門題目能成為熱門,更吸引各地學者專程向她討教。

為了追求考古夢,她一度經濟拮据,幸好家人大力支持。成長於草根家庭,她一直靠獎學金交學費,生活費和雜費都要靠自己,「戶口曾剩下兩位數字」。

如今進入大學工作,研究環境轉好,她也帶了不少有興趣的學生入行,對行業發展樂觀。「的確這行是少人認識,但這就代表有很大的發展潛力。從第一天做開始,已經有人問我:『考古能否搵食?』做了這麼久,我從未試過沒有工作。反而是人們該思考為何自己會問這些問題?是否沒有踏出自己的舒適區去做更多創新嘗試?」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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