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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9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前特技人司徒志強車禍失雙腿: 坐輪椅的下半生可以更精采

司徒志強(Bobby)做特技人多年,是柯受良(小黑)的愛徒,曾多次飛車越過懸崖峭壁、躍下大橋高樓都能安然無恙,上天卻在10年前為他安排了一場交通意外,讓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失去雙腿。

意外打擊很大,他曾意志消沉,想自行了斷,「起初很迷失,很難過到自己那關,接受自己是個受傷的人,後來放開了,放下自己受傷的身份,開始尋找自己,一直奮鬥。」後來認識許多活得精采的傷健人士,看到他們能樂觀找不同方法面對,並影響他人,他頓然看到希望,如今不但能駕車、潛水,更開設餐廳,又義務替人修輪椅,「我上半生過得很精采,原來坐輪椅的下半生可以更精采。」

Bobby從年輕時就愛車,練就過人駕駛技術,他白天任職劏車場吊車司機,晚上就到處飛車,有次柯受良帶領劇組到劏車場拍攝《小生怕怕》,Bobby自薦參與其中,小黑看他技術不錯,問他會否有興趣做特技人?「我看到現場師兄的飛車技術厲害,也想試試。」

他拜小黑為師,往後20多年跟隨他到處闖。「起初我什麼也不懂,都是黑哥叫我現場坐上去,捉住手來教。」有表演慾,肯放膽豁出去,又可以在壓力中冷靜細心思考應對方法,他發現自己天生吃這行飯,「慢慢做得有信心,開始獨立做更多危險動作,更帶其他師兄弟做,在鬼門關出入好多次。」

他表示,每次拍攝前都會計數,盡量讓每個動作都安全進行,但仍有很多因素無法預計,意外是必然。要全身而退,除了依賴執生經驗、駕車技術,也要靠運氣。每個驚險鏡頭都不會有綵排,「很多時都是要找一個人去受傷,才能拍出那個鏡頭。我們都只是恃住大膽向前衝。」

作為小黑的高徒,他除了是眾人的指導,沒有人願做的他都要頂硬上。輕則撞甩骱撞斷腳,重則撞至重傷,「每次都是休息幾天又工作。最慘是沒有保險,受傷後沒有入息,因此都是各安天命。」

有次拍攝一部貨櫃拖頭車迎頭撞向解款車,其他人都不敢坐上解款車司機位,做特技指導的Bobby唯有自己來,在車內放置了多個軟墊防止意外,最後一take過拍成,他卻在車內被拋起直飛車尾,當下口吐鮮血,昏迷了7天才醒來。母親求他轉行他不理,更因這一役成名。

撞車前繼續踩油門

福禍難料,曾有特技人飛車時出意外,全身癱瘓,而拍攝酬勞只是15萬元,但大難不死捱過了,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風光時紙醉金迷,世界各地到處跑,完成工作後盡情玩樂,Bobby也愈來愈目空一切。但小黑2003年突然離世,讓他萌生停下來的想法,決定改當中港貨櫃車和旅遊巴司機。

他曾從青馬大橋跳進海中,也試過從30樓躍下紙皮箱陣,都只是受輕傷,卻在現實中遇上一次嚴重的交通意外,「這是很大的玩笑」。那是2010年,他為了賺多點錢,選擇當韶關至香港的旅遊巴司機,24小時內來回400公里,一個月可有3萬多元收入,一次清晨從韶關開車回港,突然一陣濃霧飄過,散開時,前面貨櫃車的死火燈就在眼前。

靠特技經驗,他下意識決定繼續踩油門而非急速煞車,因為急煞中撞車,撞擊力將造成更大傷害。兩車相撞那一刻,他整個人放軟卸掉衝擊,也瞬間失去意識,昏迷4天後醒來,兩條腿已被切走,而車上乘客多只受輕傷。回顧這經歷,他用「有趣」來形容,因為是過去的經驗救了自己一命。「如果那時踩下煞車掣,可能無法生存。只是斷了兩隻腳,其實很幸運。」

住了多個月醫院,出院時傷口仍未完全癒合,妻子從醫院借來輪椅推他走,一路上他也很難接受,「一個大男人要女人推」。碰巧前面的人擋住了路,不停吸煙,煙味不斷飄過來,他們卻不好意思大聲叫他們讓開,太太難過得哭了。回家後,兩人也哭了幾晚。

考車牌兼職駕的士

為了照顧Bobby,太太將家從3樓搬到地下,重新裝修方便輪椅出入,更辭職貼身照顧。上落床、去廁所、吃飯都要人幫,出入都要靠太太接送,他很難接受,足不出戶半年,也想過了斷自己。「外在的痛很小事,最難捱的是受傷時的孤獨,也看不起自己。」

有次他和家人到深圳購物,因為商場沒有電梯只得在路邊等候,竟被保安當成是乞丐驅趕,他很震驚,卻也激發起鬥心,決心要有所改變,開始整理儀容,多了外出。有次鄰居說附近一位婆婆過世後留下的電動輪椅可送給他,他發覺換電後還能用,自此嘗試自己獨自出行。「起初只是在附近兜吓,隨後搭巴士搭地鐵,開始找回自己。」就算搭港鐵上車時曾因為車輪無法跨過空隙而絆倒,滾到地上,他也努力爬起來,繼續行程,後來他鍛煉到「人椅合一」,不但輕鬆自行上落,更自己鑽研改裝輪椅,方便出行。

他又考車牌兼職駕的士,Bobby笑言,自己駕車的反應比過往更快,花更少時間去目的地,的士乘客也很滿意。除此以外,他也學習潛水,做各種義工。「原來很多事情仍可以做,仍很好玩。」

隨後他更膽粗粗在熟食中心開餐廳,下廚裝修管理一腳踢,平時也會邀請其他傷健人士幫忙,並讓輪椅使用者在此自行煮食、聚會。「每走一步都只是嘗試,企圖去征服困難,和從前拍電影一樣,愈困難你愈要冷靜思考解決辦法。」熟悉輪椅操作的他,更在食店內義務替其他人修理輪椅,許多輪椅只有小問題,但因為沒有太多人懂得其機械操作,令傷健人士只能忍住不外出,他都細心解決。

無選擇鬥志才出現

問到如何調整心態,他說出4個字:「人生如戲。」角色不能選擇,但如何調整心態進入角色去把角色演好,卻是可以選的。「不用死我已經很滿足」。這次的角色沒有了兩條腿,許多東西做起來比以往費力,但他會給自己時間去解決,「像是寓言故事龜兔賽跑,我以前是兔仔,許多事都要馬上做到,現在變了龜,鍛煉了耐性,不能做的,用多些時間去練習,學會了慢活,不知不覺又活多10幾年,幾好。」說到這裏,他展露樂觀的笑容。

今天將傷痛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他也有不少迷失和挫敗的時候,「首先要將自己冷靜下來,找出問題源頭在哪裏,思考有什麼辦法解決。」受傷後他加入了很多傷健人士組織,認識了許多同路人,大受啟發。「從前我只注意身邊的東西,因為生活速度和節奏太快,如今發現傷健界許多人也充滿鬥志,有些就算四肢癱瘓,也能用下巴駕電動輪椅,帶領許多人工作。一些電影圈中人其實沒有鬥志,因為覺得自己仍有選擇,原來當人沒有選擇,鬥志才會出現,逼人奮勇向前。」

許多人比他的經歷更坎坷,卻比他更強,他頓然領悟:「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慘,也等於把自己困在框框,沒有人能幫你。」原本低沉的他,從這些朋友身上看到了信心與希望。「向他們的頑強生命力學習,造就了今天的我。」

他形容受傷如捉一場殘局棋,必須要拋開往日思想,不可依賴一種方法,「什麼都試一下」。走在街上,他偶爾會聽到人說「跛了就不要出街」,但這些聲音都沒有傷及他。「就算坐輪椅我也能穿過縫隙,抬着輪椅跨過路壆,甚至能幫別人改裝輪椅,別人都叫我輪椅俠,哈哈!」

旁人常說,坐輪椅不能做這個那個,他從未受這些聲音影響。「我很少做人們眼中的我,最重要是你要開創自己的路。我可以放下過去,自在活出沒有腳的人生,能做出這麼多東西,已經很佩服自己,沒有時間思考別人如何看。」

過去數十年來,太太都不干涉他發展自己想做的,「她給我很大信心,因此我才如此大膽妄為。」而子女起初無法接受爸爸的傷勢,不敢跟別人說,如今卻會主動介紹朋友給父親認識,Bobby認為是自己的改變得到認同之故。「我會鞭策自己成為小朋友的榜樣」。

受傷前,他關心的多只有自己,「自私、貪心,經常犯錯,旁人常覺得我囂張、臭口。很看不起人,一天最高賺數十萬元,不可一世。」

受傷後,他才真正了解自己的缺點,同時學會什麼是「分享」,經常到不同地方分享經歷,得到的反而比從前更多。「自己也可以發亮,影響別人,也讓別人去影響其他人。從前我很難做到這一點。如今我明白了,只要你愈願意開放,愈關心人,就會有愈多人去幫你。」他笑了笑:「原來愈卑微,反而愈能找到自尊。」

 

司徒志強小檔案

英文名:Bobby

年齡:58歲

曾演出作品:《小生怕怕》、《咖喱辣椒》、《馬路英雄》、《省港旗兵》等

職業:「醒記」餐廳東主及廚師、的士司機、義務輪椅修理者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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