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1日
像許多男人一樣,一說起童年的廟街,我的話題便停不下來,所謂六七十年代成長於香港的「集體回憶」,也永遠少不了它的一份兒。
我印象中的廟街,每到夜幕低垂,便會陸續出現一些講鹹濕笑話的早期「棟篤笑」,落難香江的北方相聲,賣唱廣東小調的天涯歌女,和詭異地刀槍不入的神打壯漢。
當然,還有那頭年邁而開始脫毛的老猴子,替人卜卦算命的江湖術士,以及那隻負責從籠中跳出來掏籤、和主人相依為命的青鳥……千奇百怪,各適其適,不愧是個「平民夜總會」。
記得有回,大夥兒正熱鬧地看着表演,忽然間,一陣毫無徵兆的滂沱大雨,便「嘩啦啦」地落下來了,雨勢急躁,觀眾們哄地鳥獸散,只剩下一個濕滑無人的空廣場。
我後來才知道,那廣場的官方名字,本來就是「公眾四方街」。無論如何,雨下了很久很久,那些江湖賣藝人無路可逃,又希望這只是一場過雲雨,稍等一會,便可以再做生意,於是各自匆忙地收拾道具、布景、戲服與拍檔的人畜,躲進附近唯一有瓦遮頭的那座公廁去,等待雨停。
然而大雨下個不休,混在人叢中的我,愣愣地擠在公廁內那些表演者當中,無聊地等待。人人木無表情,我想,如果那時候,臥虎藏龍的香港,有一個山姆.貝克特的話,大概也會寫出一個《等待果陀》般的劇本來。
今天回想,這場面也真夠荒謬,但見滂沱大雨中,那些唱詠悲歡離合的、挑戰體能極限的、笑話苦樂人生的、替人卜命解謎的術士,都愣愣地困在公廁內,你眼望我眼,面對着生命的挑戰,生旦淨末丑,神仙老虎狗,盡都無能為力。
不過,如果你問我,我覺得這場大雨中,最倒楣的,還是那頭年邁脫毛的猴子,和那隻無端負責替人猜算命運的青鳥,擠在一幢奇怪的公廁裏,人獸並存,面對着無窮無盡的大雨,像一艘殘缺不全的挪亞方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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