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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5日

程介明 教育評論

教育何罪?通識何罪?

7月1日,立法會被衝擊和破壞,可以說是香港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一天。在熒幕眼看肆無忌憚的暴力任性地發生,很少人不心痛。當時和事後,有不少為暴力開脫的言論。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無論如何無法接受。抱着政治鬥爭的目的和心態,可以有種種原因和動機,要為暴力開脫;又或者把暴力衝擊與和平示威綁在一起,不願「割席」。那是政客們鬥爭策略的考慮。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看來,那只不過是政治博弈的短暫行為。我們考慮的,是對青年和社會的長期影響。

而這些長期影響,正是教育工作者最關心的。這是筆者從事教育50多年以來,逐漸悟出來的原則。政治的博弈,是短期的,是可以瞬息變化的;那是政治動態的特徵。如果教育也隨着政治氣候的起伏、政治力量的博弈、政治標準的變幻而隨波適應,就會犧牲了有長遠影響的教育目的。

難道因為一時的政治需要,就要告訴學生:「只要你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你就有權使用暴力,你就有權破壞?」我們的教師,我們的家長,會允許嗎?有任何社會,會允許嗎?也請問我們相當沉默的法律界朋友,這是你們的觀點嗎?

對不起!教育有社會賦予的自己的使命。不可能根據政客甚至政府短視的、飄忽的政治目的而改變教育的原則。此其一。

教育:不能跟隨短命的政治博弈

2014年的「佔中」,後來有一項調查,說明當時的教師非常專業。首要是照顧學生的安全。其次是與學生密切聯繫,照顧他們的情緒。但是都很明確不會以個人的政治取向去影響學生。當時,大多數學校都有響應罷課的學生,多的甚至一二百人。學校都是拿了家長的簽署,另闢地方安頓罷課的學生,其他活動照常。但是只維持了一兩天。

值得注意的是,學校都是自發地,或者通過互通訊息而做出決定的。請問,有哪一個社會的教師和校長,可以如此專業地處理複雜的政治環境?不是我們的教師政治冷感,而是他們有更長遠的使命。

這次,當然還來不及作大面積的調查,但是廣泛徵詢的結果,響應罷課的寥寥可數,固然是考試季節,但是罷課沒有一個充分的理由。這與後來的阻塞道路、阻塞地鐵,是一樣的。

社交媒體有一些片段,譴責教師、譴責校長,有些很可能是僅有的極少數事件,但大多數並不能說明教師和校長有什麼刻意的政治目的。在歷次大遊行之中,相信一定有大量的教師,根據自己的政治信念和對時局的理解,參與遊行。他們與其他市民沒有分別。但是參與暴力衝擊的,很難找出一個半個教師。說教師帶領學生遊行,在香港教育界,是不可思議的;既違反了《教師專業守則》,也違反了香港教師的專業文化。

以上這些,相信不是筆者在粉飾太平。只要問問周圍的教育界人士,就可以知道大概。

教師:應該讚揚他們謹守崗位

在嚴重的社會事件之中,把教師說成是違法行為的根源,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是沒有調查,不顧事實的無理推導。這也是對香港廣大教育工作者的侮辱。相反,我們應該感謝廣大的教師,在複雜的政治風波中,堅守崗位,不為所動。把廣大教師作為責難的對象,最不應該。此其二。

事件發展到不可收拾,就有人說「為什麼教育搞成這樣」?這個問題,背後有幾個假設。一、假設參加暴力衝擊的,都是學生;二、假設學生的惡行,都是教師和學校引起的;三、因此假設,一定是教育整體出了問題。這是把單向的邏輯推理,代替認真的、全面的調查研究。

在一連串的事件中,學生扮演什麼角色?不容我們有簡單化的結論。學生之中,對事件的態度,千種萬種。有置身事外的,有不帶明顯政治傾向的,有關心但不參與的,有僅僅參加遊行的,有參加遊行而願意走在前頭的,有參與暴力衝擊的,也有覺得「退無可退」「義無反顧」的;而在立法會清場堅持留守的,估計相當多是學生。

「學生」是一個廣泛而多元的群體。把參加暴力衝擊的學生,當成是學生全體的代表,從而把學生當成是譴責或者打擊的對象,就會與全體學生為敵。在在把事情說成好像是年輕人的行為,很多年輕人會覺得自己無端被拉下水,而有參與的成年人又會覺得自己被忽視。

但是,把立法會裏面的破壞行動,通通說成是年輕人和學生的「憤怒」,也是沒有根據的輕率。有評論認為是把學生當成政治籌碼,也不為之過。事實上,熒幕所見,有些關鍵的最激烈行動,就很難理解是學生的行為。感謝電視台,熒幕所見,進入立法會以後,人們的取態與行動,各各相異。情況不容許我們有輕率的結論,誰也沒有權利作年輕人的代言人。此其三。

怪責教育,也是把教育看成是工廠的生產線。產品出了問題,就是設計、機器、工人出了問題。又或者是,把教育看成是一個灌輸的過程,而教育就是一個灌輸的工具。學生「不像話」,就是灌輸不夠,甚至灌輸錯誤。

這就回到教育的本質。教育2.1在2016年發表的倡議文件,提到教育的目的,應該是人的素質(People Quality),包括充實的學養(知識與技能)、全面的素養(待人接物)、健康的價值觀。但是文件也提到這些素質,是循着不同的學習途徑而獲得的。學養,主要是課程。素養,是校內外的經歷與體驗。價值觀,是潛移默化。潛移默化,包括家庭薰陶、同輩影響、教師與長輩榜樣、學校的文化。筆者在各地介紹的時候,引起了廣泛的認同。

但是,筆者也不斷提醒,社交媒體已經上升成為最具影響力的「潛移默化」。年頭在美國國家科學基金(NSF)的學習科學年會上,筆者提出社交媒體已經促成了許多Groupthink,可以翻譯為「小圈子共識」,同一個群組,常態是容不得異見,因此參與者覺得,群裏的意見就是全世界的共識,就是真相,就是真理。

通識:不應成為卸責對象

這裏無意推卸教育的責任,但是媒體的作用,不由分說排山倒海而來,不只是年輕人,即使是成年人、老年人的群組,都是如此。社會的撕裂,社交媒體起了很大的作用。現在很多人在談「顏色革命」,社交媒體是最大的推動機器。學術界對於社交媒體的認真研究,恐怕還沒有開始。

而在這背後,大規模生產退出歷史舞台而引起的社會碎片化、機構的脆弱化、個人的無助感,是不會逆轉的大環境。不論年紀,民眾上街已經成為現代城市的常態,更大的社會不安(unrest),恐怕還在後面。此其四。

在這種環境下,有些聲音把罪過推給「通識教育」,有點過分。也有不少是道聽途說,亂下結論。下這個結論的,請先調查一下,看看「通識教育」在學校裏面是如何進行的,是怎樣的內容(政治有關的只是一小部分),教師是如何準備的,學生是如何討論的。請注意,通識教育教得最好的教師,不少在「愛國學校」任教,絕對不是在「播毒」。也請注意,北京港澳辦有關的學術期刊《港澳研究》,月前刊登了香港中文大學團隊一篇頗為嚴謹的研究報告,說明「通識教育」沒有導致激進的思想(大意)。

「通識教育」的原意,也是現狀,是開拓學生的視野,讓學生經歷觀察與分析自然界、全球、社會的過程,培養「明辨思維」(內地稱為批判性思維)。在世界各地都引起不少的注意,本欄也多次討論。如何加強和改善「通識」,才是前進的方向。取消「通識教育」,是莫大的倒退。此其五。

事件還未平息。在這當兒,急不及待在社會內部尋找敵人,把矛頭指向教育,責難「通識」,是一種最省力的思維,於事無補。

在香港發生的,也是全球變異的一個典型案例。香港的事情,需要認真的調查和分析,那才是值得花費精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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