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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25日

顏至宏 解牛集

富人「走資」與中國經濟前途

從近期全球宏觀數據來看,美國歐洲經濟復蘇基本上已穩定下來,股市在一個月前下跌之後也開始回升,短期來看沒有太多負面消息。華爾街恐慌指數VIX和它的期限結構(term structure)也往下移,代表未來美國股市趨勢基本上是往上移動。

正如筆者過去的分析所指出,美國經濟的復蘇,相當程度靠中國外流出去的資金撐起來。另一方面,歐洲幾個最主要的核心國家,如德國、英國和法國,其經濟狀況亦逐步好轉;南歐幾個歐豬國家最近亦有改善,如西班牙、意大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中國的遊客和高檔奢侈品消費帶動當地經濟開始回升。換言之,歐美最惡劣的情況亦已經過去,而中國對這個經濟復蘇作了不少貢獻。

美國經濟元氣恢復並逐步復蘇,得力於中國資金近年源源流出, 究竟過去幾年中國境內「外溜」到美國去或全世界的資金,規模有多大?

資金每年外逃約6000億美元

一個誇張的估計是30萬億元(人民幣.下同),但筆者認為未至這個規模。由於過去幾年中國廣義貨幣供應M2增量至今,目前的餘額最多是120萬億元,若然一國有四分一的資金溜走,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因此相信30萬億元是誇張的估算。不過,肯定數量也不會少。筆者粗略估計,近5年來,外流出去的數量約有15萬億元至18萬億元之譜;或相當於2.5萬億到3萬億美元,亦即每年約5000億到6000億美元,其中將近一半是到美國;接近五分之一到歐洲。

中國外流出去的資金,是拉動美國房地產市場和股票市場上升的一股重要力量。如今歐美經濟經過金融危機的衝擊後回穩,但是,中國經濟表面穩定增長的背後,卻有一定潛在隱憂。其中一個便是國內富有階層把財產以種種方法、或隱蔽手段將之「外移」,此舉對中國中長期發展的負面影響不宜忽視。

為什麼出現這個富人「走資」現象?箇中關鍵,無非是國內老百姓、尤其是富人對國家的政治信任不斷流失;也對目前政治和經濟制度失去信心。基於擔心下一代未來的前途,不少富有階層的家長不惜千方百計,把子女送到國外,同時把資產分流到海外的安全地方。

富不過三代的魔咒

中國有一句老話──富不過三代,這句話在目前中國有新的現實意義。從1978年底舉行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推行開放改革,迄今超過30年。期間,已富起來的「第一代」的確需要考慮到傳承以至財產的保護和延續等重大問題。對部分中國「富一代」來說,由於其財富的累積並非經真實的努力或公平的競爭,所以他們顯然無法透過身教,把財富累積和管理的正確觀念傳給下一代,因此第二代很多都變成紈絝子弟,甚至社會的負擔,如李雙江的兒子李天一。

或者「富一代」所積累的錢是「來歷不明」的,擔心如果政治震盪或輪替,他們的財產可能會化為烏有,因此加劇他們為財產找尋「安全地方」的行動。俄羅斯以前一些富豪將錢搬到塞浦勒斯,以為這樣做很安全,但沒想到塞浦勒斯政府為了救經濟以及取得歐盟的資助,把超過100萬歐羅的外國人存款硬給扣了45%下來。這些俄羅斯的富豪,由於部分錢的來源確實是很難說清楚,因此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

很顯然,出於對國家缺乏政治信任,未來政治環境變化的不確定性,中國一些富把財產分散到外國安全地方、把錢轉到一個對「私有財產權」有足夠法律保障的國家,希望子女可以繼續享受這些財富,冀「富可過三代」。 為什麼在中國,這些富豪擔心無法達成他們「富可過三代」的期望?

第一個是政權的更迭問題。查看中國歷史,很多朝代的統治期不長,短的只有50年60年。試想一想,三代人可以工作或跨越歷史空間就是70至80年左右。 這個時間跨度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期間改變政治格局利益結構的革命就可能在這70至80年間已發生很多次。每一次的更改,就是一次權力和財富的重新分配。

中國富豪「怕什麼」?

對於有錢人來說,這種變革最為致命。在最近的歷史,這種革命發生的次數可能減少,但政策的變更同樣會導致財產的流失,尤其在一些對於私人財產保護較為不足的國家或地區,一個運動或政策的變動,可能立刻讓很多有錢人的財產化為烏有。

在薄熙來到重慶後展開「唱紅打黑」,然而實際上所打的「黑」,當中不少並不是「黑」,一些無辜商人亦無緣無故捲入漩渦之中,並且在這場「腥風血雨」之中,一生所累積的財產化為烏有,而且可能進入牢房。

筆者以前有一位來自重慶的學生,這個學生的家長是個商人,便剛好是在薄熙來的「打黑」運動中受到牽連,所經營的企業很快遭到「滅頂」之災,使這名來到香港學習的學生幾乎無法專心學習,也在生活上遭遇一些困難。

中國的富人為什麼對目前國內對財產權保護制度那麼不信任、那麼害怕?說起來還是因為制度(外在) 和家庭(內在) 的原因。

明顯看到,中國當前「富不過三代」的問題,除了牽涉財產權保護不足等政治和法律因素外,還有可能未來要交遺產稅的原因。據筆者所知,未來國內的遺產稅率可能很高,接近或超過40%。當「富一代」把財產傳給「富二代」,財產的規模隨即萎縮40%,若加上通貨膨脹因素,「富二代」接手上一代的生意和資源,若經營不善,可以想像,企業的傳承便無以為繼,而財富亦會慢慢被蒸發掉。

美國富豪「不一樣」

在歐美,由於對於私有財產保護的法律較為明確而且公平,因此富過三代的可能性較高。再加上歐美在當前的財富體制下,很多家庭都採用信託基金的方式來轉移資產給下一代,大企業多半都是上市公司,甚少採用家族式的管理模式。即使第二代、第三代不努力,也沒關係,因為產業已經交給專業經理人管理。如果後人喜歡經營並有能力,則可以繼承家族的事業;如果能力不足或者根本不喜歡,則不要勉強,可以另請職業經理人來經營來維持家族企業永續發展。

約翰.洛克菲勒是美國實業家、慈善家,也是洛克菲勒王朝開創者。洛克菲勒很小就立下心願追求財富與濟貧,在1870年他創立標準石油,在全盛時期壟斷了全美90%的石油市場,成為美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億萬富豪。由他擁有的財產佔美國經濟總量的比率來看,他也普遍被視為人類歷史上首富。現在洛克菲勒家族已經傳到第六代了,還是一樣受到美國人的敬仰。

為什麼洛克菲勒家族能安然躲過這個「富不過三代」的魔咒?後代子孫如小約翰及約翰三世都有優異的事業成就,也許老洛克菲勒這種嚴以律己、清教徒式的人生態度和教育觀念為家族立下榜樣,再加上美國的公平競爭的環境以及在私有財產上的尊重和保護,讓後輩自小體會財富得之不易,要憑自身努力,而且財富並不一定要留給子孫。美國這麼多基金會很多都是富豪生前立下遺囑,將取諸於社會的財富重新回歸社會。

目前,四個華人社會中,包括中國大陸、台灣、港澳和新加坡。新加坡和香港對財產權的保護,基本上已有一個穩定而可靠的制度。香港目前亦有不少家族「富過三代」,並且迄今未出現任何式微頹敗之象。如李錦記家族、李國寶家族等,都有家庭內部的優秀人力資源。事實上,所謂的「富貴」,不僅是擁有金錢,還包含對當地社會作出正面的貢獻,受到社會尊重。因此可以說,家族的傳承不僅是財富的延續積累,還包含家族對社會貢獻和影響力的延續。

筆者家族的「台灣經驗

台灣從日治時代到光復、從國民黨和民進黨進入輪流執政的「兩黨輪替」,兩黨政治的更迭,對原來利益集團粗暴性的「推倒重來」、「巧取強搶」、「重新分配」的震盪慢慢減少,制度民主化,基本上也逐漸使私有產權的保護得到鞏固。

筆者的祖父顏國年和他的哥哥顏雲年,當年在台灣也是靠着努力在礦業打下相當的基礎,也累積不少的財富,成為台灣五大家族之一。但國民黨來到台灣,在二二八事件中,大伯被抓進監獄,家中大部分的財產都被搜刮一空,包含當年家族居住、佔地24萬平方米的台灣三大名園之一 「陋園」,國民黨以要塞用地為由,將它收歸國有。好在當年祖父注重教育,讓他的子女全部受高等教育。經歷過二二八的慘痛,後代很少再經商,而是進入學術界或不同的專業領域如醫療去發展。隨着台灣民主化程度慢慢提升,相信再出現這種暴力搶奪的機會已經減少了。

但國內在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等對財產權的保護,迄今來看還有一大段路走,才能讓國內老百姓有信心。這一點,實在令人對當前中國富有階層持續「走資」的趨勢感到擔憂。

【富人「走資」與中國經濟前途.二之一】

作者為香港科大商學院財務系客座教授、香港東華學院商學院財務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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