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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1日

曾國平 經濟3.0

數據大修正 玩殘聯儲局?

事後孔明,無處不在。事發之前,沒有說過半句,事發之後,則忽然變成專家,各自表述事態發展如何早在意料之中,繼而興高采烈地提出各種解決方法。高估自己預測能力的馬後炮之舉,既是一種思想謬誤,也是在KOL評論界走紅的不二法門:任何現象都有圓滿解釋,任何問題皆可迎刃而解,任何事情也早已預計,我們對這種確定穩妥的世界觀都有種莫名其妙的需求,不期然都會把專家高人當成指路明燈。也許,當我們失去了傳統的宗教,我們總要找另一種形式的信仰作為替代吧。

近來最流行的事後孔明,莫過於批評聯儲局「任由」通脹失控,例如著名智庫胡佛研究所,最近就有題為「How Monetary Policy Got Behind the Curve and How to Get Back」的學術會議,試圖為聯儲局如何落後形勢尋找答案。

會議中對聯儲局的口誅筆伐,觀點大多熟口熟面,不用重複了。也許是支持underdog的心態作祟,我認為會議中比較有趣的觀點,反而是來自聯儲局這個「眾矢之的」。

貨幣政策委員會成員、學者Christopher J. Waller在會議中發表題為「Reflections on Monetary Policy in 2021」的講話,主題當然是為聯儲局近期作的決定(或沒有作的決定)辯護。論點之一是,去年由夏天開始,聯儲局收到有關就業情況的初步估算,經修訂後皆大幅提高,例如8月和9月的非農新增職位,初步數據(亦即傳媒會作頭條報道那個)分別為23.5萬和19.4萬,經修正後的數據(亦即傳媒甚少提及那個)竟分別為51.7萬和42.4萬,上調一倍有多。也就是說,聯儲局給看似麻麻的就業數據迷惑了好一段日子,不敢在就業市場未完全重回正軌的時候貿然收緊貨幣政策,是以「蹉跎」了一整季,在通脹出現後才知道就業市場非常強勁,一切已經太遲。

疫情下數據修正異於常態

數據修正,古已有之,只是在疫情期間,一切都變得瘋狂,資料收集面對額外困難,數據在短時間內大上大落,平時穩定可靠的季節性調整,忽然充滿未知之數,連本月和上月這類簡單的升跌比較也不容易搞清楚。雖然聯儲局掌握的數據比我們要多要早,但其中噪音始終比平常要多,還不時會被誤導令貨幣政策走錯方向。

數據不可靠 政策規則知易行難

這個數據修正造成的困難,以及事後孔明把事情想得太容易的謬誤,20年前已有一經典文章「Monetary Policy Rules Based on Real-Time Data」詳細討論。有關貨幣政策規則的研究,當然已甚為流行,常見做法是利用過去的宏觀數據(如通脹、就業、經濟增長等),先算出根據某種規則下理想的政策利率,再跟實際上的利率走勢比較。兩者如果差不多,就證明貨幣政策「遵守規則」,而兩者南轅北轍,則為貨幣政策有所偏差的證據。

更進一步者會指出,規則既然清楚易明,聯儲局若能循規蹈矩,就有助大眾了解政策走向,不用事事估估吓,有助建立信譽云云。

只是這些研究大多為歷史回顧,利用的是修正已久的「終極版」數據,而非聯儲局實際上每月每季接收的初步版本。政策規則在已修正數據中可以表現得頭頭是道,但換上實時未修正的數據,卻可以成為鹵莽行事、反應過急的錯誤根源。也就是說,面對修正可大可小、可正可負的臨時數據,政策規則其實是知易行難的一門藝術。

假若我們可以乘時光機回到去年夏天,設身處地當一名聯儲局政策官員,面對不算亮麗的就業數據,加上漸見升溫的通脹數字,我們敢在當時行前一步,開始加息減債嗎?若果就業數據沒有誤導,情況果真不濟,收緊政策就隨時演變成一場衰退。到時在那個「平行時空」裏,又會有一眾專家評論員出來猛烈抨擊,自吹自擂如何早就知道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大家不要誤會,我不是想站在高牆(或雞蛋?)的一方,辯說聯儲局其實沒有做錯。我想講的,只是一個不合時宜的道理:面對不完全的資訊,聯儲局或其他決策部門「運籌帷幄」的空間其實相當有限,最後結果如何,決定性的因素未必是主事者「洞悉先機」或「後知後覺」,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行好運還是衰運!

在混沌的世界尋找線索理路,我們需要的是謙虛之心,而不是「叻叻叻我最叻」那種不知從哪裏來的自信。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s://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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