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

2021年9月18日

曾國平 經濟3.0

慾望與利益的歷史正反合

政治與經濟關係密不可分,《國富論》的說法是:「商業與製造業逐漸帶來穩定與善政,繼而為鄉郊住民帶來個人自由與安全,不用再生活於沒完沒了的衝突武鬥之中,不用再受高高在上者的勞役。這是它們(商業與製造業)少有人留意但亦是最重要的影響。」

商業發展帶來和平,這是亞當史密跟好友休謨(David Hume)借來的觀點:羅馬帝國分崩離析後封建勢力各據一方,皇權旁落,地方爭權奪利無日無之,受苦的是身陷戰火之中的普羅大眾,但自從貿易興盛,百貨商賈雲集,封建勢力慢慢在紙醉金迷奢華生活中將權力敗掉,商人廠主同時亦與皇權連成一線,商業因而莫名其妙地為歐洲帶來繁榮穩定。

孟德斯鳩湮沒於歷史中的觀點

這觀點有意思,其背後的一段思想史更有意思。根據赫緒曼(Albert O. Hirschman)的《慾望與利益》(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s)一書,這故事可以由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理念講起。君主要參透治國之道,就要先了解人性的多重面向:除了真善美,亦有其陰暗面,就如天主教的七宗罪(傲慢、貪婪、色慾、嫉妒、暴食、憤怒、怠惰)。邪惡慾望無窮,人皆有壞事做盡的傾向,以宗教道德規勸抑壓不成,由十七世紀初開始就流行另一種想法,實行以毒攻毒,讓慾望去抵制慾望,而一眾慾望中被認為最安全的一個,就是賺錢逐利的貪婪。

何以最安全?人若果只為賺錢,埋首打工炒股做生意,哪裏有着數就往那裏走,其行為就容易預測、穩定得多。人之所以變得有跡可尋,是因為賺錢是個理性的智力活動,不似其他慾望如無定向風,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悲觀沉鬱,沒有套路可捉。悶聲發大財,逐利被視為一眾慾望中較冷靜、溫和、文明的一個,不用喊打喊殺,不用歇斯底里,人性邪惡就在慾望的互相牽制下取得平衡。

在這想法上多加發揮的包括孟德斯鳩(Montesquieu)和後來的史釗活(James Steuart)。法英兩位啟蒙時代思想家所見略同的是,任由人民逐利,結果是當權者到頭來也會受利益糾纏,不能為所欲為。因為只要有市場交易、買賣借貸,就有個由下而上難分難解的利益關係網。當國家已成一隻生金蛋的鵝,在位者獨裁專橫、四處撩起戰火的成本太高昂,就唯有跟人民一起逐利了。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如是說:And it is fortunate for men to be in a situation in which, though their passions may prompt them to be wicked, they have nevertheless an interest in not being so。當人人都成為金錢的奴隸,忙於逐利而不能自拔,自然就國泰民安,人人安份守己。

孟德斯鳩和史釗活的洞見,不久以後就被遺忘,湮沒於歷史之中。

元兇之一,正是亞當史密。文首引用的說法,權力受到制約的是封建勢力,並非皇權,而這班地方惡霸所以放棄權力,非源自思前想後的自私自保,而是在奢華生活面前不能自制的鹵莽之舉。不是利益壓倒慾望,反而是短視慾望戰勝長遠利益!

資本主義昨日之善正是今日之惡

亞當史密為思想史帶來的另一轉折,是以改善生活境況(亦即在其著作中經常出現的bettering their condition)統合了人性的基本慾望,只要努力工作賺錢出人頭地,就可享受物質生活,亦能得到別人羨慕和尊重,一次過滿足N個慾望,不用以慾望抵制慾望,也不用以利益制衡慾望。在《國富論》中,利益和慾望兩個本來相沖的概念,就悄悄合二為一成了同義詞,因為在亞當史密眼中,商業社會裏幾乎所有人只有興趣改善生活境況,爭權殘暴爾虞我詐是只屬於帝王將相的事情。

元兇之二,就是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登位,見證經濟發展明顯未能抑制大眾的狂熱和政治家的野心,徹底推翻了孟德斯鳩和史釗活的理論。

思想史的趣味在於追本溯源,讓當今的理念和現象變得更為立體。傳統左翼批評資本主義,不少從扭曲人性出發,認為工業分工生產如何令我們成為單向度的人,指出消費主義如何麻醉蒙蔽本來自由奔放的心靈,就連亞當史密自己,也強調專業分工難免會令勞苦大眾愚笨呆滯。

無忘初衷,這些資本主義的惡,其實也是成功抑制人性陰暗面的善。當人人專心搵錢使錢儲錢,就不會亂說亂動想入非非,就不會危害國家安全了。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訂戶登入

回上

信報簡介 | 服務條款 | 私隱條款 | 免責聲明 | 廣告查詢 | 加入信報 | 聯絡信報

股票及指數資料由財經智珠網有限公司提供。期貨指數資料由天滙財經有限公司提供。外滙及黃金報價由路透社提供。

本網站的內容概不構成任何投資意見,本網站內容亦並非就任何個別投資者的特定投資目標、財務狀況及個別需要而編製。投資者不應只按本網站內容進行投資。在作出任何投資決定前,投資者應考慮產品的特點、其本身的投資目標、可承受的風險程度及其他因素,並適當地尋求獨立的財務及專業意見。本網站及其資訊供應商竭力提供準確而可靠的資料,但並不保證資料絕對無誤,資料如有錯漏而令閣下蒙受損失,本公司概不負責。

You are currently at: www.hkej.com
Skip This 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