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8日
「港人連續7年蟬聯全球最長壽地區,港大研究揭與吸煙率有關」,這是某大網媒的新聞標題,效果震撼。好奇母校有什麼驚人研究結果,細讀內文就更震撼了:「男性及女性長壽的原因,分別有超過一半及三分之一原因跟本港吸煙率較其他地區低有關」,香港人長壽之謎,原來已破解不少。
這研究到底所為何事?
傳媒報道,或有偏差,於是我就細心查閱港大記者會題為「香港人口轉化為『全世界最長壽』的解讀」的PPT和資料庫(https://longevity.sph.hku.hk/),試圖理解研究內容。
根據有限的資料,研究推論大致是這樣的:香港人均壽命比全世界都高,只是這奇高的壽命,可以是因為年齡分布不同,也可以是香港人「死法」不同,研究就利用一個頗為常用的統計方法,將香港壽命長的優勢分拆開來。比如說,心血管疾病導致的死亡年齡較其他原因為低,而香港人若較少因這種疾病而死,那就是香港長壽的來源之一了。
難以理解的因果關係
研究指出,香港優勢在於心血管疾病和其他與心臟有關的死因。將所有跟吸煙有關疾病算在一起,香港男性比其他先進地區的長壽約一年(女性大致一樣),所有疾病一起計算則長近兩年(女性則為兩年半),兩者的相差,可以理解成跟吸煙有關疾病的額外「折壽」效果。
也就是說,香港人所以長壽,是因為跟吸煙有關疾病死因比例較其他地區低。傳媒報道中一半和三分一的兩個數字,就是這樣推算出來的。
推論關鍵,在於與吸煙有關(smoking-attributable)這個形容。同一死因,可以是吸煙導致,也可以源自其他原因,這是驗屍也不能斷定的。研究誤導之處,在由相關性突然飛躍至因果關係,將香港人壽命長歸功於香港政府成功的控煙政策。其實,研究可以證明的只是香港人長壽跟吸煙率低有關,但其中關係到底有多緊密,人均壽命中有多少年月日由此而來,根本沒有答案。至於由研究結果得出全禁加熱電子煙的結論,則是飛躍再飛躍不着邊際的思考方式了。
港煙民不是愈來愈少嗎?
研究另一疑點,在於時間趨勢。港大記者會PPT中有圖有真相,指出香港吸煙率與不少先進地區一樣,過去一直下跌。例如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香港男性吸煙率就跟英美相近,約為四成,之後40年穩步向下,現時只有兩成左右。吸煙愈來愈小眾,根據剛才的推論,與吸煙有關的死因應一同下降才對。根據港大提供的數據,英美情況的確如此,但奇怪的是,香港男性與吸煙有關的死亡數字,過去40年大致保持平穩!
兩組數據出現落差,不知道港大一眾專家會如何解讀?我認為最可能的解釋是,這些死因除了跟吸煙有關,亦跟其他N個理由有關,因此男性吸煙率雖一直下跌,仍不足以改變這類死亡的趨勢。
也許是源自「發三師」的現象,香港人對醫學專家有無比的崇敬和信賴,而大家對此文的即時反應很可能是:「你又唔係醫生,你識條鐵咩!」其實以上分析,並不涉及什麼醫學知識,只是根據公開的數據和圖表,提出一些統計學上的質疑而已。
正是因為這種崇敬和信賴,傳媒報道的威力異常巨大,市民讀完標題可能十足相信,對其理據薄弱的政策建議亦照單全收。半年前在本欄批評有關吸煙的另一「震撼」研究(也是來自母校港大!),我曾寫下這句感嘆:「正所謂garbage in garbage out,準確傳達資訊,讀者有一點責任,傳媒有更多責任,知道來龍去脈的學者專家最有責任。清楚表達不含混,一分證據一分話,是最低限度的要求。」既然學者專家不惜作思想飛躍,既然傳媒不經消化依書直說,作為學者總不能視而不見,縱使吃力不討好,提出質疑始終是基本責任。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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