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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2日

曾國平 經濟3.0

用權力限制不聽指使的人

三十出頭的亞當史密,在1755年寫下了一篇後來被燒毀的短文。他死後學生為其作傳,引用了短文片段,內容跟後來的《國富論》關係密切,以下一句更是常被引用,且視為亞當史密支持「大市場小政府」的明證:

讓國家由窮變富只要有和平、輕稅、可接受的法治,不需要其他;餘下的順其自然則可。

Little else is requisite to carry a state to the highest degree of opulence from the lowest barbarism, but peace, easy taxes, and a tolerable 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 all the rest being brought about by the natural course of things.

人類不是棋盤上棋子

只是我們讀《國富論》,又會發現當中亞當史密提出甚多改革建議,遠超以上只限於保障私有產權的三樣事物。隨着年紀漸長,亞當史密是否改變了想法,從自由放任主義者變成中間派?了解前文後理,答案自會清楚。

亞當史密重視修辭,文筆看似淺白,但往往意義曲折,不好翻譯。勉強為之,這是很可能是前文的另一段:

人常被政要和謀臣認定為政治操作的物料。謀臣為了操作人類事務,擾亂自然;其實只需由她去,讓她追求目的以成其事就可以了。

Man is generally considered by statesmen and projectors as the materials of a sort of political mechanics. Projectors disturb nature in the course of her operations in human affairs; and it requires no more than to let her alone, and give her fair play in the pursuit of her ends that she may establish her own designs.

最難翻譯的是,亞當史密常用的projectors一字。十八世紀當然沒有投影機,這個字大意是出謀獻計的「國師」或「橋王」,有古惑欺騙的貶義。

這些人與政要聯手,想出許多「絕世好橋」以至陰謀詭計,為的就是將社會經濟發展引導到某個方向去。政治計算當中,一般人就被當成棋盤上的棋子,可以任意差使調動,以達到最終目的。這樣做,是違反自然。

不過,讓社會經濟自然而然發展,不是沒有條件,亞當史密於是就提到和平、輕稅、法治三樣事物,指出只有在穩定有保障的環境之下,人才願意儲蓄投資生產。三者以外,其餘皆不需要,自然而然國家就會由貧轉富。

同樣可圈可點的是下一句:

所有阻撓這自然路徑的政府,強行將事物導向另一路徑,又或致力抑制社會某階段的發展,皆非自然,需以高壓和專制去支撐。

All governments which thwart this natural course, which force things into another channel or which endeavour to arrest the progress of society at a particular point, are unnatural, and to support themselves are obliged to be oppressive and tyrannical.

愈不能管愈要多管

政府認為自然路徑不夠好,又或利益團體成功爭取推行某些優惠政策,就要多加干預了。只是施政者雖把人當成棋子,但有思想有追求的人並不會這樣任由差遣,為了改善生活,總會找辦法避開干預,在白色灰色黑色地帶中找尋生存空間,例如《國富論》中就提到,政府為了鼓勵出口推行補貼,精打細算兼膽識十足的商人就利用此漏洞,假裝將貨物出口賺取資助,轉頭又將貨物偷運回本國。

面對不聽指使的人,政府就不能停留在三樣事物之上了。人愈不被管,愈要多加干預,由威逼利誘到嚴刑峻法,為的就是強行將人在棋盤上調動自如,好讓國家計劃順利進行。

結果,監管愈見複雜,自由愈受規限,政府無可避免變得高壓而專制。

回說《國富論》,從頭到尾亞當史密都有評論各種政策,有時候支持這種干預,有時候又認為那個政策要作修改,建議範圍明顯不止和平、輕稅、法治三者。亞當史密是否年紀愈大愈溫和?亞當史密不是教條主義者,思想上有改變不足為奇,但依循以上思路,此中還有另一解讀:不論古今,當權者無時無刻都想改變發展方向,自然而然的自由境界,因而只是存在於理論層面的烏托邦,只能作為實際情況的比較參照對象。

亞當史密在《國富論》中除了闡述此理想狀態,亦對現實政經作出評議。既然各國的發展路徑皆非自然,各種高壓而專制的政策執行已久,務實貼地的亞當史密,唯有在此討論基礎之下,在夾縫之間提出改革建議,爭取的只是少一點高壓專制,而非奢望達致遙不可及的自然境界。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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