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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5日

曾國平 經濟3.0

亞當史密抄襲疑雲

《國富論》中有很多段落常被引用,從自私自利的肉販,到無形之手的指引;從水與鑽石的比較,到善用分工的造針工廠,是斷章取義又好,是取其精華又好,這些零散段落就構成了亞當史密的大眾形象。

相比之下,談哲學和心理學的《道德情操論》,行文較艱深,意思較轉折,流傳下來的「金句」就少之又少了。

本欄一年多前為文討論香港政治經濟環境,引用過亞當史密另一名句:

讓國家由窮變富只要有和平、輕稅、可接受的法治,不需要其他;餘下的順其自然則可。

Little else is requisite to carry a state to the highest degree of opulence from the lowest barbarism, but peace, easy taxes, and a tolerable 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 all the rest being brought about by the natural course of things.

白紙黑字回應抄襲質疑

特別之處,在於這句子並非出自其兩大著作,而是來自一份已消失歷史當中,只靠轉述而留存下來的論文大綱。

話說亞當史密死後幾年,學生Dugald Stewart為老師立傳,記載了一件學術小風波。在1755年,才三十出頭的亞當史密已開始著書立說,漸成一家之言,惟當時有傳言指控其抄襲,而他亦擔心學生將其上課內容「據為己有」,於是他就寫了一篇短文,簡介其中心思想,留下白紙黑字的紀錄,列舉他學術上如何捷足先登,藉以對抗傳言。亞當史密在一個俱樂部聚會中曾宣讀此文,文稿再輾轉落到Stewart手上,只是在傳記中引述過後,文稿就給Stewart有精神問題的兒子燒掉了!

灰飛煙滅,死無對證,這篇短文從來只是Stewart的「一面之詞」,是否真的存在,引述是否準確,未有引述的又是什麼內容,除非他日找到新證據,否則永遠是個歷史謎團。

對亞當史密類似的抄襲指控一直延續至今,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在其經濟學思想史一書中對亞當史密頗為貶抑,認為《國富論》中一個分析上的創見也沒有,在其介紹十個偉大經濟學者的一本小書中,亦沒有把亞當史密包括在內。

讀大學時,也聽過老師提出類似觀點,指出《國富論》中這部分抄自這裏,那部分抄自那裏,可謂處處有來歷,只是有意無意的未有列明出處而已。

是的,大家耳熟能詳的專業分工、無形之手,都不是亞當史密原創,而是當時學術圈中頗為普遍的思想方向,在同期學者的著作中不時出現,再追溯上去亦會找到更古老的源頭。例如《國富論》中不少觀點和分析方法,就是從朋友休謨(David Hume)和老師哈奇森(Francis Hutcheson)的作品中「借用」過來的。根據今天的學術標準,亞當史密實在犯下了太多「行規」,早應接受處分丟掉工作,身敗名裂被迫轉行了。

《國富論》的無盡可能

這是否代表亞當史密「天下文章一大抄」,在學術上毫無建樹?這說法未免有點偏頗,就連熊彼得自己,也在著作中莫名其妙地自打嘴巴,大讚亞當史密對自然價格和市場價格調整的分析,已有百多年後一般均衡模型的理論影子,而《國富論》中從壟斷角度批評殖民地政策的長長一章,熊彼得也認為是見解獨到的理論傑作。

論原創思想,《國富論》中還有大量其他例子,例如物價與經濟發展的關係、工資利潤視乎行業性質的差異、稅收效率的四大準則等,可以說個沒完沒了。只是這樣沙場秋點兵,未免有點見樹不見林,皆因此書主要貢獻,在融合出一套完整的分析框架,邏輯井然的解釋市場運作、資源分配、經濟發展。

理論以外,亞當史密亦蓄意在《國富論》加入大量歷史例子,用淺顯兼生動的文字,意圖說服讀者,為的就是跟當時大行其道的重商主義潮流抗衡(《道德情操論》無此時代需要,行文因而較晦澀,節奏亦較緩慢)。

從古到今,學術影響力往往跟先後無關,更重要的是為後世學人創造出多少研究可能。就如分工概念,比亞當史密早2000年的亞里士多德以至柏拉圖,已在其著作提到,只是內容僅蜻蜓點水,我們從中學到的很有限,遠不及《國富論》第一卷中的分工討論刺激。由人類交易本性到專業生產,由市場規模限制到貨幣提供方便,亞當史密那幾十頁紙的內容天馬行空,留下了大量發揮延伸的空間,其影響力因而持續至今。

回說1755年亞當史密那句說話。政府只需維持治安、低稅、法治,其餘一切皆可自由放任,經濟自會慢慢發展繁榮?此話聽來似乎右傾得很,令人聯想起「大市場小政府」之類的口號,亦跟亞當史密「資本主義之父」的大眾形象吻合。

事情可沒有那樣簡單,因為這句說話有前言亦有後語,放在一起的意思深刻得多,跟《國富論》的主題更是一脈相承。下次再談。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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