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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日

曾國平 經濟3.0

冷戰時期的策略派專家

徐家健昨天講冷戰經濟學的歷史,對我來說尤其親切。廿幾年前讀林行止前輩的專欄,已聽過森穆遜(Paul Samuelson)教科書唱好蘇聯經濟的黑歷史,由此知道經濟學理論和實踐可以是兩回事,懂得高深數學、擅長計量技術的經濟學者,對現實形勢基本事實是可以一無所知的。至於他提到那位Warren Nutter,由於我任職的大學跟「維珍尼亞學派」關係密切,對此人物也略有所聞。

冷戰時代誤判蘇聯經濟實力,把對方想像得太美好。今天新冷戰如箭在弦,分析中國的經濟數據同樣像霧裏看花,但其經濟制度又不再是蘇聯那一套,誤判會是太樂觀還是太悲觀?正如欄友所說,這個問題重要,而我相信美國經濟學者對中國經濟實力的判斷,是可以有系統地分析的,只是工程會相當浩大,不是報章專欄的題材。

承接欄友的題目,我今天想講一位冷戰時期最有代表性、比Warren Nutter有名得多的經濟學者:謝寧(Thomas Schelling)。

非典型經濟學者

謝寧是2005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諾獎委員會這樣總結得獎原因:for having enhanced our understanding of conflict and cooperation through game-theory analysis。以博弈論分析衝突和協作,與他分享獎項的歐曼(Robert Aumann)是重要理論家,但由於著作太過專門,其名氣只限於學院之內。相反,謝寧雖然也是理論家,但著作風格迥異,近乎全無數學,圖表亦絕少出現,而且也像森穆遜一樣,對實證研究沒有興趣,連歷史事例也甚少引用。謝寧不是典型的經濟學者,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策略思想家」,擅長從理論層面分析各種策略的運用,提出許多看似違反常識的結論。

美蘇衝突,互相防範又互相恫嚇,想對方知道自己有多厲害,又不想對方知道自己太多,各種軍事行動,謝寧看成是向對方傳達訊息或誤導對方的工具,於是對一舉一動都可作複雜的推理思考,從而選擇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套策略。謝寧冷戰時期的主要貢獻,就是發展了大量這類分析。

例如,為了增加自己的談判實力,往往要減少自己的選擇,就像破釜沉舟的成語故事一樣,讓對方知道自己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會作出激烈反應。

又例如,為了阻撓對方展開攻擊,正確策略不是保護人民,而是保護反擊設施,因為對方知道打響第一炮後會遭到有效報復,自然就不敢下手,沒受保護的人民反而安全無事。

換句話說,襲擊對人民的武器,比襲擊對方軍事設施的武器,弔詭地更能促進和平。

理性分析的實際應用

謝寧思想清晰,邏輯推理井然,翻閱其Arms and Influence、The Strategy of Conflict等著作,就像參與智力測驗。我多年來的疑惑,就是他對戰爭衝突的博弈分析,在實際應用上到底有多大貢獻呢?

當年謝寧獲得諾貝爾獎,以及幾年前他以高齡逝世,評論一般都是善頌善禱,肯定其在冷戰的貢獻,有文章更指他有份為冷戰降溫,制止冷戰變成熱戰云云。只是這些讚美都比較籠統,我們還是回顧一下他「入世」的經歷吧。

冷戰時期,美國政府投入大量資金支持與國防有關的研究,其中一個主要受惠者,就是著名智庫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謝寧研究最活躍的五十年代,就是在這公司度過的。他跟國防部亦關係密切,有份創建現時仍有使用的電腦模擬戰爭「遊戲」。

他的建議到底有多少被採納?就以越戰為例,1964年發生了「北部灣事件」,北越和美國軍隊發生小型衝突,從此美國就全力投入越戰,不能自拔。當時的國防部長麥納馬拉跟謝寧過從甚密,認同其理性策略的分析方法,在越戰一事上當然會徵求他的意見。

根據謝寧的理論分析,要令北越知難而退,就要以激烈回應向對方發出「訊號」,這樣才能令對方在經過理性分析後,知道跟美國硬碰並無好處。美國後來全面轟炸以求震懾的戰略,明顯跟謝寧的理念一致,於是有不少分析認為,謝寧在越戰一事上多少有點責任。

有趣的一件小事,是有國家安全顧問請教謝寧,為了回應「北部灣事件」,美國到底要如何轟炸北越才達到「示強」效果呢?美國又如何知道北越收到「訊號」,而又不會在轟炸完結後故態復萌?根據謝寧憶述,他跟友人苦思良久也沒有答案。理論和實踐,原來有好一段距離。

除了靠專家判斷經濟實力,策略派的學者出謀獻計,錯又好對又好,亦會左右這場新冷戰的發展。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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